時間彷彿靜止,空氣也似乎凝結,晉疏影掙扎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對不起,師叔,我從小便只喜歡他一人。”
傅千宇苦笑,立刻鬆開了牽着晉疏影的那隻手,他的眼眶紅得像一隻受傷的兔子:“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原來他對晉疏影的愛戀幻想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眼前這個女子決絕的拒絕了他多次掏心掏肺的付出,親手毀滅了他對這塵世的最後一絲期望。
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些怨恨晉疏影的直白,爲什麼他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卻走不進這人的心裡?
愛情其實本無道理,一個人的愛哪有什麼先來後到?只是她不會愛上他而已,只是她已經心有所屬而已!
原來卜卦的仙人算得這麼準,傅千宇命中大劫便是歡笑,他將所有喜怒哀樂,所有怨恨愁腸向晉疏影傾訴,他把深埋多年的笑容毫不隱晦的獻給晉疏影,可是又有什麼用?
他看得太過明瞭,憂鬱的臉上滿是自嘲的笑,他的眼眶泛着盈然的淚水,每一絲髮亮的淚光都像一把尖刀一般刺在晉疏影心間。
晉疏影愧疚的望着傅千宇,她的嘴脣微張,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她向來不喜歡不清不楚的關係,怪只怪她從前大大咧咧,竟看不出傅千宇對她是哪一種感情,她以爲喚一句“師叔”便永遠都是傅千宇面前的小輩。
可是事情累積到今日,除了狠心將傅千宇的幻想撕破,她別無選擇,她無法控制別人的心,只能要求自己坦然面對自己的真心。
只有不牽絆別人,她纔會心安,哪怕是以這樣鮮血淋淋的方式直抒胸臆,她也不願欺騙自己,欺騙別人。
心之如何,有如萬丈迷津,其中並無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她深知這話的意思,所以明知傅千宇會受傷,也要他面對殘忍的現實,因爲她不可能給他一世的幻想,哪怕她最後只想靜靜躲在天涯海角。
到底還是傅千宇先開的口,他的眼睛如同大雨前聚集的烏雲,陰鬱惆悵:“你很想救他是嗎?”
晉疏影心中一酸,用力點頭:“我想救他,只要能救他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傅千宇鼻尖發酸,卻努力定下伸來,他的聲音再也不會有溫度了:“你真的想救他,就不要被眼前的幻境所迷惑。”
說罷,傅千宇決絕的背過身,沒有一句告別,沒有一聲囑託,他雖然可以自在穿梭三界任何一個空間,可是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幫晉疏影的忙,說到底他還是無法抑制胸中的怨憤,可是他並不想緣盡於此……
晉疏影欲言又止的望着傅千宇落寞的身影,看着他孤獨的散發開去,周圍的烏雲逐漸蓋過他的背影,不禁眼中泛淚。
這世上薄情寡義之人比比皆是,可只有晉疏影自己做了一回絕情之人,才發現冷血無情的人原來有這麼多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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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親手撕破往日的美好真摯,直到過去滿載恩情的點滴在她眼前土崩瓦解,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到痛苦。
這是不同於離別之苦,被害之苦的另一種滋味,這樣的痛苦難以言喻,無從開口傾訴,只能靜默的爛在腹中。
猶如一片飄過海面的樹葉,消失得無影無蹤,水過無痕……
懸崖上連一顆青蔥的樹木都找不到,四下皆是色澤暗淡的岩層,扭曲的怪石張牙舞爪的迎着風雨,恍若一羣不畏生死的烈士。
晉疏影站在原處,目光呆滯的注視着巨大的裂縫,期待陸初寒下一刻便會從那裂縫中脫身而出,回到她的身邊。
可是看了許久,那裂縫中除了無盡的黑暗以外毫無動靜,晉疏影身心疲憊,只想快些隨陸初寒而去,耳邊卻倏然間迴盪着一句話:
“你真的想救他,就不要被眼前的幻境所迷惑。”
這一切是幻境不假,可是陸初寒也確實從她眼前消失了啊!如若這一切都是假的,那麼陸初寒又去哪兒了呢?
晉疏影停住腳步,焦急的四下張望,這懸崖無比寂寥空曠,除了她以外確實一個人也沒有,未途的幻境究竟可以怎麼攻破呢?
“初寒哥哥沒有死,他不會就這麼輕易死掉的!”晉疏影喃喃自語,目光渙散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她步伐虛浮的徘徊着,耳畔霍然劃過一道破空之聲,那是神鳥長嘯之聲,清脆而又氣勢磅礴。
晉疏影擡眸一看,只見空中盤旋着一隻形如丹頂鶴的巨大神鳥,她只隱約記得見過這隻神鳥,努力回想,腦海中才浮現出“畢方”這兩個字。
畢方神鳥搖着雙翼,向晉疏影慢慢飛過來,它的口中發出輕輕的鳴聲,像是尋覓老友一般親暱。
晉疏影迷茫的望着停在她眼前的畢方,依稀記得上一次見畢方時,它還殺氣騰騰的想要奪走月影劍,這一次這神鳥卻溫順友善,似乎能夠幫助晉疏影。
“你是畢方?”晉疏影真希望小青跟在她身邊,同爲神鳥的她一定能夠聽得懂畢方的話。
畢方點了一下頭,似乎並不想說話。
“你能幫我找到初寒哥哥嗎?我知道他一定還在這裡!”晉疏影朝畢方輕輕邁進了一步。
畢方的目光緊緊盯在月影劍上,頓了許久,才點頭答應,隨即一揮翅,晉疏影便站在它的背上。
畢方騰空而起,竟是朝着深淵之地飛去,這峽谷極深,周圍縈繞着大片煙霧,畢方悠悠搖翼便撥開了氤氳的仙霧。
眼前一片明朗清晰,極目遠眺,前方是一望無際的淺紫色,晉疏影定睛一看,原來那是紫菀花海。
畢方掠過花海,繼續向前飛去,樹林深處隱約露着屋舍的一角,再近一些,便能看見一間簡潔清淨的小木屋。
屋後是無仙山中的七槿苑,萬花競相開放,只覺眼前一片絢爛,對面是一座披着霞光的青山,小木屋門前緩緩流過一條小溪,流水聲清澈如同銀鈴。
此時正是傍晚,天空之中霞光漫卷,金色的光輝覆蓋着魚鱗一般的薄雲,這寧靜之中的一抹晚霞令人十分愜意。
畢方停在溪流對面,晉疏影迅速從它背上飛下,問:“初寒哥哥在裡面嗎?”
畢方點了點頭,便悠悠扶搖而上,逐漸消失在晉疏影眼前,離去時,它的鳴聲頗有幾分悽然,清脆的鳴聲迴響在空曠的山間,晉疏影不由感到些許哀傷。
越過腳下的溪流,清澈的溪水飄蕩着清新的氣息,這小溪倒映着天邊的晚霞,彷彿一面鏡子,鏤刻着瞬息萬變的世界。
屋子的門虛掩着,晉疏影慌忙破門而入,看見的竟是一襲紅衣的陸初寒,他溫柔回眸,臉上掛着一抹淺淺的微笑。
即便海枯石爛,晉疏影也忘記不了,這身紅衣分明是當日她和陸初寒拜堂時,陸初寒穿的那一身新郎衣袍。
這一次沒有一羣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也沒有兩人各懷鬼胎的雙親,這間不算氣派的屋子裡,只有陸初寒一人。
他彷彿已經等了晉疏影許久,那雙光芒萬丈的星眸流動着似水的柔情,那張永遠從容不迫,彷彿看透一切的臉上也帶着點點期許。
此刻的他不再仙資出塵,只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翩翩公子,興奮的迎娶自己愛戀多年的姑娘。
晉疏影茫然的走上前:“初寒哥哥,你……”
陸初寒向晉疏影伸出一隻手,頃刻之間,晉疏影身上的白色衣裙立刻變爲一襲紅色嫁衣:“疏影,我等你很久了。”
晉疏影難以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更是對此時的陸初寒極爲不解:“師兄,你怎麼了?”
陸初寒眼中的暖意漸漸淡了下來:“你叫我師兄,是因爲你恨我嗎?我們難道不能像以前一樣嗎?”
晉疏影見陸初寒很不對勁,於是後退了幾步,目光凜冽道:“你不是陸師兄?”
陸初寒有些受傷,他的手僵在空中,神色黯然:“你沒看錯,這裡的一切只有我是真的。”
晉疏影更加迷惑,皺眉沉思了許久,才上前道:“師兄,我們趕緊想辦法出去吧,不知道臭小子和洛師姐怎麼樣了。”
屋後的花似乎頹敗了一些,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陸初寒那顆破碎的心是真的,彼時他與晉疏影身處的一切都是他期盼已久的。
想要娶她是真的,想要和她歸隱山林是真的,可是心痛也是真的……
他從來沒想過,晉疏影恨他,已經恨到不再想做他妻子的地步!
陸初寒的眼神有些迷離,幽幽道:“疏影,我們成親吧。”
晉疏影的心口彷彿爆炸,耳邊嗡嗡作響,她目瞪口呆的望着陸初寒認真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啞然失聲。
她不知道,未途正是洞悉了陸初寒唯一的心結,所以設下的這第三重幻境,而噬心魔王爲了趕緊除掉陸初寒,奪得月影劍,所以對陸初寒施了他的法術“噬心”。
陸初寒雖是仙君之軀,但因心結難解,所以輕而易舉便被噬心魔王操控了心智,倘若晉疏影和陸初寒真的成親,那麼二人只能在良辰美夢中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