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含渾身裹着黑衣,一肩膀扛着腦部中槍的晝馬,氣喘吁吁的跑向鰲路的機密要道。這裡已經沒有天花可以掩飾她竄逃的路徑,她只能走大道。
因爲晝馬負傷,她的行蹤觸碰了防盜系統,報警鈴響遍要道,就在她再無他路可逃,跑進電梯裡的時候,她能預想到再出電梯可能會碰上怎樣的情形。
陸池城身邊的保鏢何種等級她再清楚不過,報警鈴才一響,所有出口必須封死,不出一分鐘,所有電梯都將被圍堵,等待電梯裡的人,是冰冷的槍口。
說不焦慮那是騙人的,一來以她對鰲路的瞭解,此刻只要電梯一停,必定意味着出來時就會被逮個正着,二來,晝馬的傷太重了,子彈正中腦部,歷經多少次實戰的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他撐不過一個小時。
不得不承認此時的她傷心難過大於面對外界威脅的恐懼。
她進電梯時已經將所有樓層的電梯都摁了一遍,以便在合適的方位逃命。可不出幾秒電梯就停止了運行。
保鏢出手的時間還是快過她。
茉含拿起別在晝馬身上的槍,她知道電梯門只要開通一條細微的縫,她都要做好戰鬥的準備。
電梯裡寂靜得可怕,晝馬終於咳出一聲,這期間他保留僅剩的一點意識,大氣不敢出,生怕擾亂她的心緒。現在終於站在電梯裡平復了腳下的動作,晝馬用微弱的聲音說:“不要……管我……”
“不可能。”茉含冷冷的說,尾音帶着不可掩飾的顫音。手裡攙扶他的力度緊了緊,讓他不要再多想。
她要快速準備戰鬥,電梯門一打開,陸池城的保鏢必然正守在外面將她圍堵。就在這個時候,電梯上方的檢修口先於門打開了,茉含警惕的擡起頭,一雙眼睛看到從上方黑暗處生出來的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在此刻竟顯得壯碩有力。
因爲那人在暗處,茉含擡眸就看見黑暗中的一雙明亮眼睛,閃着奕奕的光。不是他們中派來援助的人,而是華宋。
剛纔跟他打鬥的時候,近身戰透過天花微弱的照明,茉含已經看出增援林亦凡的人是他,她現在還很詫異原來他和林亦凡是一夥兒的。
只是現在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以這幅姿態向她遞手,是敵是友?
看她仍在猶豫,燁言伸出來的手繼續往下,直到快觸碰到她的肩膀,茉含才顧不得再做考慮,將肩上的晝馬往上舉推給了他,自己則緊跟其後攀上華宋打開的口子,溜了上去。
保鏢守在各個樓層的電梯出口,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槍口齊刷刷的對準內裡,而裡面已經空無一人。迅速踏步進電梯,上下左右都找不出痕跡。
燁言肩扛着晝馬,茉含跟在後面防備追擊,三人逃出來坐落到車子裡,燁言將車開得如電閃,身後飛來的子彈打中兩槍,其他都被他靈巧的避了開去。
茉含坐在後座緊緊扶着寒如凍冰的晝馬,透過後視鏡,看到華宋一張平靜無波的臉。
因爲車開得太快,晝馬猛地咳了出來,茉含乾脆卸下他的黑布面罩,看到他的臉已經蒼白得如同一張紙。
“晝馬!”茉含喊出一聲,眼淚就不由自主的迸出來。
晝馬艱難的擡手,手指尖的冰涼隔着空氣她都能感受得到。她幫他擡手,最後他指尖劃過她的面罩,瞳孔放大,用力的吐出一句:“讓我再看看你。”
他的眼裡是從沒有過的柔和,茉含跟他學藝這麼久一次也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她隱約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自己這個徒弟就有些不一樣的情愫,但兩人誰也沒提過這個事。
這樣看來,他死前竟只剩這個心願……茉含淚流不已,擡眸看着後視鏡裡華宋依然古井無波的臉,摘下了黑色面罩。
反正她人已經在他的車,不管他對自己有利無利,始終要他面對她。
燁言只是微微擡眼瞥了後面的人一眼,繼續專心開車,好像她摘不摘面罩都是一樣的,他早已經知道面罩下的人是誰。
“堅持住,我會救你。”茉含忍住眼淚,緊握着晝馬冰凍般的手說。
晝馬用力扯了扯脣角,用乾啞得不行的嗓音說:“好好……活着……”
茉含拼了命的搖頭:“我答應過你哥,把你當弟弟照顧,就不會輕易拋棄你!”
“呵……夜馬……”晝馬的表情有絲毫放鬆,目光散渙,“替我……跟他……告別……”
“不!不要!我不要!我要你親自跟他說……晝馬!”
“聽好!”晝馬忽然臉色一個泛紅,扯着她的手攥得緊緊,指尖都是青白的,“自從你從我這裡出師,我就知道你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以前我無牽無掛,雖然有夜馬,但他也不是我的牽掛……但你變成了我的牽掛……”
他用盡了全力在說話,燁言見車子已經脫離了鰲路的監視範圍,車速緩了下來,減少他肢體的痛苦。
“八年前你執行夜馬的第一項任務失敗……回來後受他懲罰,躺在牀上兩個月……我替你說了很多話,想夜馬放了你,你實在不適合……”
她實在不適合呆在Master,但外人在,晝馬不能說出組織的名號。其實無論論天資還是反應,她是普通人裡面非常卓越的,否則夜馬不會挑中她。但她畢竟半路出家,不是從小栽培,晝馬又性子急,教了她一年多,才讓她功夫能勉強趕得上其他成員。
到後來,即便她真的變厲害,晝馬也不忍心她再在那裡待下去。
“可是你那時已經不想離開了,不是嗎?”晝馬無奈的反問,從那次執行任務回來後,茉含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性格都活潑起來,還死皮賴臉的賴在他們身邊。
“而夜馬……也捨不得你……”晝馬的語氣變得哀傷,“你不知道吧,我不想你待在那裡的原因,最大一個就是夜馬……”
茉含哭得泣不成聲,沒有浪漫的告白,因爲意識模糊言語顛三倒四,邏輯不清,但她還是全部接收到了。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少說點話,我們馬上到基地,鹿會救你!”
晝馬抓住她的肩膀,那裡輕盈得沒有分量,卻能給他慰藉,“看到他看你,我就渾身不自在,你裝作沒心沒肺跟他過往,我的心很疼……這些,你不知道!”
“我知道,全都知道……”茉含抱着他,幾年前出師以後,他的身份就不是她師父,她成了他的小姐姐,她把他當弟弟看。這個年輕人木納少言,卻是對她藏的感情最深的人,比起夜馬,他對她一直在僞裝,以至於夜馬似乎都不知道晝馬對她有感覺。
“如果……你不開心,就不要再找哥哥了,一個人……好好地……”
晝馬話還沒說完,努力張開的嘴巴就無力的合了下去,手一軟輕飄飄的放開了她,魂縷從她懷裡抽身出來。
“晝馬……晝馬!”有些事,纔剛醒悟就再也抓不住,大概是這樣的遺憾,茉含覺得心裡說不出的難過,緊緊抱着少年的軀殼,嚎啕大哭。
待茉含冷靜下來,燁言才淡淡的開口問:“去哪裡?”
茉含只覺自己跟他之間已經無形中劃開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帶着質疑的語氣問:“你不是來帶我走的?”
見華宋半晌沒有迴應,茉含才說:“往西南方向。”
茉含將晝馬帶回了基地,交到鹿的手中,鹿接過茉含懷裡的人,一時不敢相信。晝馬是夜馬親自調教出來的金牌打手,十幾年來出手就沒有失利過。
更嚴重的是,晝馬是夜馬的親弟弟,夜馬這些年來一直沒有給Master安一個Boss,而是自己半掌管這個機構,就是爲了待晝馬成年後執掌大權。要是夜馬知道了他的死訊……
“老大會發瘋。”
“他本來就是個瘋子。”茉含語氣冰冷。
鹿目光在她身上和周圍打量一圈,問:“誰帶你回來的?”
“誰也沒有,我自己。”茉含說,“安頓好晝馬,我還有事要處理。”
說完轉身離開,留下鹿隱忍着苦痛看晝馬死去的臉,猜到馬上會迎來一場血雨腥風。
茉含隻身去見華宋的時候,華宋還是早上出門時一身休閒西服的穿着,頎長纖瘦的長腿把貼身西服褲穿成九分褲,輕巧的布洛克皮鞋襯得人自然奔放。他周身沒有半點經歷惡戰的痕跡,除了臉上露出跟平時悠然自得相去甚遠的寒冰以外,姿態與往日無差。
“你不跟着我,不怕我不來?”茉含問。
華宋看她的眼神頗具鄙夷,“你都在我面前跟別的男人真情切意了,還想甩掉我?”
茉含打起精神想扯出一點表情,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情緒,淡淡的說:“我現在心情不好。”
華宋眼風驟降,“恐怕心情不好的不止你一個!”
茉含緊抿嘴脣,用忍痛的語氣低聲說:“心情不好,不只因爲他的死,還因爲……”
她想說還因爲在最接近成功突破任務的時候,被他發現了自己的行跡,還搭上同伴一條命。要不是華宋出現,晝馬也不會遭遇生命危險!
對華宋,她恨得無奈。
然而她有她的立場,又怎能要求他沒有他這麼做的道理?既然大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生路的人,就要遵守弱肉強食的規矩!
茉含問:“你什麼時候發現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