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堂之內再次靜默了一瞬。
主座上的夜雨卻微微牽起嘴角,一直平靜無瀾的眸子裡有了一絲波動。
“是嗎,他這樣說的?”
赤刀又回憶了一遍,這次肯定地點了點頭,隨後側頭看了眼祁有明。
“戰狼說,我應該是剛進入四樓的通風管道沒多久,就已經中毒了。那毒香最開始是無色無味的,所以我沒有察覺,等到後來的尾調散發出香味時,我其實已經丟了半條命,但那時候我還有意識,肯定沒聽錯。”
祁有明這時插話道。
“副宗主,這個人用毒的手段很高明,這種毒香和市面上那些工業製品不同,應該是他們宗門自己煉製的產品。
不過我覺得,赤刀昨晚中的毒只是他手中的小把戲,那個人主要是想讓他徒弟,就是那個花魁,死得沒那麼痛苦,纔會使用這種毒香。不然的話,赤刀連呼救暗號的機會都不會有。”
夜雨緩緩頷首,對他的話表示認可。
“會製毒的人多半也會解毒……所以你認爲,這個人修的是醫仙了?”
“很有可能。”
“那你估計他的境界應該在?”
“我昨晚嘗試了很久,才幫赤刀調製出解除一半毒性的解藥,我覺得……他至少是金丹後期。”
夜雨輕輕嗯了一聲,陷入沉思,沒再回話。
這時琥珀眸中閃過一抹焦急,應該是忍耐了許久,才終於將心中的擔憂一連串地說了出來。
“副宗主,那個人究竟是敵是友,他對赤刀說的那句話是在警告我們嗎,那會不會對我們戒丹宗不利?”
她昨晚爲了帶走赤刀,也輕微中了一點點毒,那毒香竟然對金丹後期的修仙者都有所影響,可見那個男人確實不簡單,所以琥珀格外擔心這件事。
夜雨輕搖了搖頭,目光一一掃過府堂內的所有人。
“不必擔心,或許以後會是敵人,但至少現在不是。”
“副宗主,這是何意?”
這一刻,夜雨的眼神中突然夾雜着幾分意味不明的波動。
“我大概能猜到他背後的宗門都是些什麼人。”
“或許,他們和我們,走的是一條殊途同歸的道路。”
夜雨的視線再次落定在祁有明和赤刀兩人身上。
“這個人在製毒和解毒上頗有造詣,而他背後的宗門又在有意調查曇幻丹……這意味着什麼,我想我不用多說,你們也能猜到。”
一旁的周緒略微擡起頭,神情複雜地問。
“副宗主,難道說那個人背後的宗門其實和我們目的一樣,也在尋找煉製解毒丹的辦法?”
夜雨瞥過一旁的赤刀等人,見他們在周緒的提醒下逐漸理解了這個事實,才讚許地點頭道。
“至少現在,我們和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所以沒有必要把他們當成敵人。”
聽到這句,所有人都各自陷入思索。
祁有明則將關注點放在瞭解毒丹這一詞上,他在一旁喃喃自語道。
“這種環境下,除了我們,竟然還有別人想要煉製解毒丹,而且還是用毒的高手……”
周緒倒覺得這事並不奇怪,他快速環顧這間屋子裡的每張面孔,低下頭對祁有明說。
“這個國家,總歸還有一些人是有血性的。”
譬如戒丹宗,譬如那名男子背後的宗門,又或許還有更多不起眼的火苗隱藏在大幹的角落。
但問題是……
周緒輕微蹙眉,耳邊一直停留着不久前夜雨說過的那句話。
或許以後會是敵人,但至少現在不是。
既然戒丹宗和那個宗門都是爲了打擊毒丹、改變這個社會的現狀才展開行動,那爲什麼副宗主卻說,他們以後可能會是敵人?又爲什麼強調殊途同歸四個字?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周緒想不通。
右手旁,一直沉默許久的九鬼突然開口,將話題引向另一個被衆人忽略的點。
“我記得那段錄音裡,那個男人對那名花魁首先說的第一句話是,她已經被大幹官府的人盯上了。”
周緒這才記起錄音裡還有這樣一句對話。
他想到了什麼,迅速擡頭,不解地問夜雨。
“副宗主,大幹官府爲什麼會盯上那個叫月灼的花魁?難道是因爲她私自販賣曇幻丹?”
赤刀也疑惑地附和,“等等,官府不是從來都不管市面上流通的毒丹嗎,怎麼還會盯上他們這種低級別的代理丹販?”
夜雨看了眼有意將話題引導至這個問題的九鬼,九鬼領會其意,於是沉聲解釋道。
“這個解釋起來,就說來話長了。
一直以來,大幹律法對於毒丹的態度都非常模糊,沒有明確的成分指標來定義毒丹,也沒有明確的規定去打擊毒丹。這種律法上的模糊,其實是因爲大幹朝廷有意對毒丹的流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現在黑市上主要是曇幻丹在流通,另外兩種毒性更強的陀羅丹、天仙丹數量較少。這一現象,其實是大幹各地官府聯合朝廷共同努力的結果。
有些人族官吏堅持聲張,曇幻丹中檢測出的毒性成分,就是大幹律法對於毒丹容忍的最低底線。超出這個數值指標的丹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概不符合律法,官府有權對其做出行動。
你們能感覺到吧?這其實是大幹官府唯一能做的、針對毒丹流通的反抗,也是一種迫不得已的妥協。
其實誰都知道,毒丹背後的最終源頭,無論如何都會指向妖族。道理很簡單,如果當年老皇帝沒有和萬妖域簽訂不平等條約,毒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在大幹的,毒丹需要的煉製水平很高,而我們壓根沒有這種大規模量產的技術!
毒丹背後是萬妖域的利益,如果大幹律法把原則寫得明明白白,底下的人打擊毒丹打擊得狠了,某些萬妖域的大人物就要出手了。
但如果律法界定的模糊,那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大幹這邊可以和萬妖域做一個折中的妥協,你販賣你的曇幻丹,我打擊我的陀羅丹和天仙丹,你有錢可賺,我們的百姓也不至於被毒性更強的丹藥荼毒。”
周緒身體前傾,將胳膊抵在膝蓋上,手託着下巴作思考狀。
“所以大幹官府也不是完全沒有作爲,而是得小心翼翼的作爲?”
“你說得不錯。”
祁有明則茫然抓了抓頭髮,有些跟不上他們的思路,用大白話問道。
“也就是說,大幹官府雖然擺爛了,但沒有徹底擺爛,還想掙扎一下?”
“而那個花魁之所以被官府的人盯上,也是因爲,官府內部還是有人想打擊曇幻丹的,但只能針對他們這種小角色出手?”
九鬼等人眼帶笑意地瞥向他,府堂內沉重的氣氛緩解了不少。
“你這麼理解,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