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娜心中一動,道:【老頭?你回來了?】
那個白髮蒼蒼的清瘦老者出現在他面前:【嗯。】
【感覺你興致不高。】
【不是什麼設計思路別出心裁的武功。】瘤向山坐到讓娜的旁邊。從體感上,倒像是並排而作:【我年輕的時候……几几年?很早了吧。很早就認識了那個傢伙。是個好人……現在大概不是了……】
【徵天王殿下啊。】讓娜笑出聲。
【笑屁啊。】
【沒。】讓娜很不禮貌的接着笑。
瘤向山搖搖頭:【你現在很欠揍啊我都快相信你是我親生的了。】
【從倫理學以及生物學的角度來說,現在你算是我親生的。】
瘤向山有幾分詫異:【這也是我的影響嗎?這種“趁機漲輩分”的玩笑話,我年輕時就玩膩了。】
【我也不知道。】讓娜搖搖頭:【只是覺得……心裡很奇怪。】
【很奇怪?】
【不知道,沒體驗過,這種情緒……】
讓娜就看着上方。上方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空曠感與封閉感同時存在於這黑暗中。
讓娜換了一個話題:【老頭,當時你是怎麼做到的?】
【嗯?指哪個?】
【操縱我的義體去阻擋磁鏈兵器。】讓娜道:【就算我允許,你也不能做到那種程度吧。然後,當時我看到的……那個……那些……那是你的記憶吧?】
瘤向山是讓娜的基底神經節、部分邊緣系統等低等功能區突變而成,並在惡化過程中略微侵入高級皮層。正如人很容易被本能與情緒控制一樣,在讓娜不曾投以關注的地方,向山能做的事情很多。
但是,讓娜的意識雖然“運行的優先級”不高,卻佔據着很高的權限。而且,第一代的腦機接口,就是直接對接高級皮層的。
瘤向山操控讓娜的義體,讓娜的意識就是巨大的干擾。
讓娜再怎麼平心靜氣,也無法與消去這種干擾。
【啊,這個啊……】瘤向山停頓了一下,似乎還有點猶豫。但他還是開口道:【我調整了自己的精神狀態,讓我自己更加接近你的精神。】
【你是怎麼做到的?】讓娜很是吃驚。
【沒什麼。】瘤向山沒有什麼自得的情緒,【你已經習慣於“無助”的心態了。所以我強令程序喚起我生命中最無助時刻的記憶,讓我進入與你類似的心態。】
讓娜道:【所以那是……】
【我在宇宙作戰,聽說地球上發生了巨大的生化災害。我祈禱我的兄弟們能想個辦法、希望自己早點將竊國者趕出地球引力圈,好安心處理這件事。等我回去的時候,什麼都沒了。】瘤向山仰起頭,語氣平淡:【但那個時候還沒有可以分解掉基準人屍體的微生物咧。所以那些始作俑者的屍體還在,一個都沒爛。我就在他們毀滅世界的實驗室裡面,對着他們的屍體坐了兩天兩夜,一直到發射基地來找我,說帶我回太空的火箭都準備好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啊。他們到底爲什麼要做這種事?雖然記憶很模糊了,但當時我心裡一定轉過了很多惡毒的想法……】
【大感染?可那又不是你做的。】
【我希望它從未發生過,但卻對此無能爲力。】向山道:【核心其實就是“無力感”、“無助感”。我母親的葬禮也是。那個時候,如果我傾注資源到智人的人體冷凍上,那倒是有微不足道的可能性,去延長少數老人的生命,裡面說不定就有幾人跟我沾親帶故。但如果我保持之前的作風,將全社會的資源都投入到“人類基準人化”的大業,就有很大概率能惠及更多人。早一天都是大功德……其實我一點也不想選。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期望能有一個權威來命令我選擇這邊或選擇那邊。】
讓娜目瞪口呆:【啊?】
她真的,從沒想過……
世人所傳頌的武祖向山,那個在自然的世界之上重新開拓一個世界的偉人,居然也會……也會……
那個曾象徵着世界之巔的權威者,以及那個象徵反抗的暴徒之神,居然也會有渴望服從他人的時刻?
【還有就是稍早一些的時候……我的一個朋友,很厲害的人,還是個好人啊。爲了阻止一場種族仇殺,死在了跟他毫不相關的地方。然後……嘖,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他也有那麼……那麼不正常的一面啊。那種當口居然還記着遺體捐獻的事情。當時在呆在那糞坑地帶的人類裡,他絕對是最不應該死的一批之一。但是他死了。我對這一切無能爲力……明明是就在眼前了。我的新時代。再等幾年,殺死他的攻擊就很難致命了……】:.
【這樣啊……】
【我強制喚起了這些記憶,然後代入了你的精神。我們同步了。就這麼簡單。】
讓娜只覺得哭笑不得:【原來我是這麼懦弱的傢伙啊……】
【你不是懦弱,而是過於習慣了絕望與無助。】向山道:【你從入門的時候,接受的教育就是萬機之父至高無上、阿耆尼王天下絕頂、文明庇護代表着一切。忽然有一天,這個代表“世間一切”的力量背叛了你。但對你來說,俠客是暴徒,是敵人。你不確定他們是否可靠歷代武神都有可能是陰謀產物,他們開闢的天下真的晴空萬里嗎?我則是隨時有可能奪走你生命的病魔。旁人知道了你的處境,有可能會把你抓去推進什麼邪惡計劃。整個世界都不是你的助力。】
【十幾年的時間,我們一直在逃。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在你眼裡,我們所有的成功都是“成功逃命”。我們只是在掙扎。那個叫做阿斯嘉的姑娘,內心一直在重複體驗夥伴死去的那一天,無法逃離。而你的內心則覺得,既然與我共存,遇到這些事都是自然而然的,是一種常態。】
說到這兒,瘤向山罕見的頓了一下:【嗯,這麼說來,我其實挺混蛋的。我們明明共用相當一部分產生情緒的神經元網絡,但是我卻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理解這一點。我缺少察覺他人內心的理解力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是個不稱職的夥伴,讓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