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現在在行的,是一種較爲常見的修煉法。他預先在那個星際服務器內留下了一個訓練集。這個訓練集直接從他意識之中導出,訓練樣本非常純粹,可以自主處理一些數據。可以算是“接近假性人格覆面的AI”。
他通過接受這個AI傳輸下來的數據,而自己也遠程輸入指令。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的生物腦就好像是服務器的一個終端一樣——或者說,冥想訓練的目的,就是讓生物腦獲得接近計算機的模式。
當然,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深層意識的。
爲了讓自己的淺層意識保持放鬆,爲內功修煉提供精神動力,向山也爲自己準備了特殊的冥想環境。
這個地方是向山過去的家。
但是這並不是實際存在的地方。
並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個虛擬空間或者三維圖像的文件存在於某個網絡之上,向山的靈魂也沒有出竅進入服務器。
他只是將一些程序植入了這個服務器之內。這些程序會不斷的生成一些數據。與這個服務器相連的向山下載這些數據後,他的生物腦會對這些數據產生反應。他就會“感覺到”過去的房屋。
這就是一個“穩定的夢境”一樣的東西。這玩意是一種非常私人化的網絡服務,與現存的全感官VR原理完全不同。向山所感知到的,並不是服務器發送的“感覺信號數據”,而是更加曖昧的數據。那些數據不會通過他的感覺中樞,而是直接通過腦機屏障的電遺傳探頭在高級皮層裡生效。
也就是說藉助服務器的演算機能,穩固自己“夢”的內容。
而存儲在服務器上的數據,也不是具體的圖像、音頻或者知覺信號,而是記憶文件。
知覺信號在許多機器看到都好像“亂碼”一般難以理解。而記憶文件就更加曖昧了。
就好像兩個人聽着同一首音樂,腦海之中會產生不一樣的神經反應一般。
人與人大腦結構的差距,是要更大於指紋差異的。
所以,按照道理來說,就算是阿耆尼王,也不可能看到這個“夢”。
對於他來說,這屬於“難以理解的曖昧數據”。
知識性的數據或許還好說一些。科研騎士團給每一個人安裝的“知識”就屬於那一類。
而如同綠林極道共識療法的集體記憶那般曖昧的共享記憶,更是用到了相當特殊的編碼方式。就算如此,他們也依靠集體行爲與時間慢慢積累。
這只是向山的“個人體驗”,只是個體的夢。
但是,向山卻在這裡看到了一個“人”——或者說“感覺到了”一個人。
有其他人的意識在訪問這裡。上傳的數據之中存在明顯的人類意識痕跡。而這些數據,被向山大腦初步處理之後,就以“一團人形輪廓的黑霧”呈現出來了。
想必對方的視角下,自己也是類似的東西。
向山站了起來。自己還沒有被阿耆尼王炸死,就說明這應該是屬於俠客一方的人。
他從茶几上拿起一張紙,寫下了一行字——這是直觀感受層面的自我暗示。
機器的視角中,這個用戶生成了一行文本信息。
“你是誰?”
那個“黑色的人”在那張紙上一抹,紙上的字產生了變化。
“我是誰?我倒想問問你是誰。我的爬蟲在這個服務器上發現了極端接近於我的私人知覺數據。我還以爲是很久之前遺漏的東西了。爲什麼你可以使用這種私人體驗式的數據?”
“私人數據……”向山錯愕,但很快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2030年開始,向山就和祝心雨在一起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除開“只有向山的場合”記憶之外,他有四十年的記憶是以祝心雨爲主視角的
他是向山。但是他的記憶,有相當大一部分是以祝心雨爲主視角的。
他也是“以祝心雨的視角看待世界的人”,是“祝心雨眼中的向山”。
那麼……
他的“私人體驗”,能夠與祝心雨相同,再正常不過了。
向山本來想要直接呼出那個名字。但是他忍住了。至少從自己這裡到服務器的幾次跳轉? 都不能保證絕對安全。一旦禁忌的名字觸發了預設的陷阱? 打擊將會是致命的。
他問道:“你的老師,包括‘火德星君’麼。”
“火德星君”是一個老黑客的ID。這位老黑客在30年之前就“退隱江湖”了。也許他是受了詔安當了白帽子? 也許是換了個ID? 死了也有可能——當然,或許他真的只是不想在圈子混了。
祝心雨是在20年代與他在論壇結識的。“火德星君”確實指點過這位日後天下第一黑客的技術。
祝心雨後來也沒有想過去找這位引路人。秘密戰爭初期響應“俠義”的黑客裡也沒人使用這個ID。哪怕是在30年代? 祝心雨與哈特曼在黑客圈子的名聲都比他響亮。
內功時代的人不會記得這麼一個傢伙的。他幹過最大的事,就是當過“圖靈”的啓蒙教師。
而祝心雨自己姑且也是個黑客。自己的蹤跡? 自己還是能打掃掉的。
幾乎沒人知道這一條“冷知識”。
紙上不斷浮現出字符來:“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這些字符彷彿噴泉一般涌出? 甚至逃出了紙張的範圍,來到了地面上、牆上。
這個傢伙的情感如此劇烈……
而在這一瞬間,“黑影”在向山的主觀感知中也逐漸明晰。
那是一個女孩的影子。大概二十六歲上下的樣子,綁起來的馬尾還有一絲青春的氣息? 但眉眼已經鋒利了。
這是他最熟悉的樣子。
向山咧了咧嘴? 說道:“一個死人。”
兩人完全意識到對方是什麼了。他們進入了同一個夢境。
由於特殊的巧合,兩個本應毫無關聯的大腦,在一個程序的作用下,共享了一個夢境。
祝心雨反問:“死了七次?我的記憶?”
“延遲超過三分鐘。”向山忍不住伸出手:“你現在在木星?火星?還是其他地方?”
但是,他的手卻碰觸到無形的壁障。他想要碰觸女孩的肩膀? 但是卻被空氣牆所阻擋。
“別噁心我了。”祝心雨說道:“你以爲自己死了七次而已。我知道你們是個什麼玩意,我很清楚你們的腦子裡到底……你……”
她咬住嘴脣? 似乎有眼淚——在向山的主觀感受下,祝心雨這個情景下可能會這樣。她並不是真的在遙遠異星做出這種表情。
但是? 向山卻感覺到一種錐心的痛。
他向後退去,然後試圖岔開話題:“你使用了簡易的AI來降低延遲? 讓對話更加流暢的進行?這倒是不錯的嘗試……”
實際上? 真正的對話? 發生在服務器內的兩個AI之中——他和祝心雨選擇了相似的方式。AI完成對話,將數據發回遠程的人腦。人腦解決對話之後發送數據,利用經驗去先驗地左右對話的進行方向。
——真不愧是同一視角……
向山如此想到。
但是這個行爲似乎非常的接近最初的那個向山。這個舉動好像進一步觸怒了祝心雨。
幾秒之後,這個夢境如同水波一樣盪漾。新的代碼涌入,開始改寫這裡的法則。
“滾吧!”
然後,向山在地面上驚醒。
“這麼大的反應啊……”向山活動活動脖子:“這難道要怪老二嗎?”
第二武神的誕生過程,似乎是與祝心雨有關的。但是祝心雨後來無法面對第二武神,所以離開了隊伍的核心。
恐怕第二武神的誕生過程……不大好看。
向山倒是稍微有幾分慶幸。至少自己沒有被祝心雨順着網線殺掉——當然,也可能是祝心雨現在辦不到。而她的性格,又是絕對不會舉報的那種。
向山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可惜了那個幻覺……我可是好不容易纔搭建好的。”
這種“個人體驗”比“美術素材”曖昧得多,所以雕琢的難度也就更大。
向山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寫出了這個穩定“夢”的線上程序。
向山很快再次連上了服務器。
祝心雨似乎已經離開了。
向山重新輸出數據,再次在服務器內植入代碼。
數日之後,第二個基於“私人體驗”的程序也被寫好了。
仍舊是向山過去的家。
這是他回到北平之後與祝心雨一同居住置辦的居所。在他看來,這裡比後來得其他地方都更像“家”。
至少做個夢。
幾日之後,他重新搭建起了夢境的虛擬服務器。
但幾個小時之後,夢境就好像水泡一般被戳破了。
祝心雨好像又來了一次。
向山再次潛入那個繞太陽公轉的大型服務器,第三次構建代碼。
祝心雨可能訪問過,也可能沒有。她似乎已經放棄驅逐這個向山的人格覆面了。
又過了半個月,向山遇到了內功修煉上的關隘。日思夜想都沒能得到解答。
他思來想去,夢境的書房裡留下了相關的文件。他不知道祝心雨會不會回答問題,但試試總沒錯。
大概過了七八天,祝心雨訪問過兩次,沒有回答。向山自己解開了這個謎題。
但是,第十天的時候……
向山的郵箱裡多了一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