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呃……”
那好象是個瘦弱的小女孩,被一個穿破牛仔褲的男人從脖子後面反扣住,正往一條不起眼的暗巷裡拖,看樣子凶多吉少。
衆所周知這裡是青州治安最亂的一塊區域,通常聚集社會上一些無業人士組織的小幫派,好勇鬥狠,附近居民能搬的都搬了,房屋空下來便宜出租給外來務工人員居住,從而更加魚龍混雜。懶
一到夜晚治安混亂,成羣結隊打架鬥毆,益加猖狂,根本沒居民敢出來。
他本沒那閒空管,偏偏那瘦削的小身影,尖尖的小下巴,若隱若現的懦弱水眸在眼前晃得厲害,車速越來越慢,最後索性停下,疾步衝過去。
男人是個練家子,黑司曜與男人過了幾招,那男人就着路燈看清黑司曜的臉色,突然無心戀戰,倉皇逃走。
荒涼的馬路上,他扶起那瑟瑟發抖的小女孩,那凌亂的黑髮下隱約露出一張皮包骨頭的面孔,心臟倏然一顫。
他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碰面,時間彷彿在周圍凝結,他因爲太過震驚,反而臉上緊繃到不見任何表情,扶她起來後雙手垂薄下去。
被救是鍾未昔想象不到的,她以爲那人會殺人滅口,想不到會有好心人不畏生死跑過來搭救,當她擡起感激的眼神看到救命恩人時,突然無話可說。
他救了她,不單沒有覺得輕鬆,反而心情加重,當他開車去‘蝕魂’買醉那一刻,他就想過會還帳。畢竟是他欠她的,不欠他這輩子都不安心。蟲
現在這局面遠出他的料想,她起身後機械地轉身要走,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眉頭下意識一皺,她怎麼瘦成這樣,這胳膊瘦得跟火柴棒一樣細,好象再輕輕使一下力就當場斷掉。
臉上仍沒什麼表情,語氣平淡,“這裡治安不好,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她僵硬的身子搖了搖,掙他的手沒掙開,張口想說話,喉嚨頭卻是啞的,跟破風箱似的漏風。
遲鈍的感官終於開始有了反應,額頭上的傷口在被那個兇手拉進小巷時磕在牆上,此時鮮血從眼角、面頰一直落到下巴,滴在那雙緊拽着她的大手背上。
他被熱腥的鮮血燙得微微戰慄,隨即鎮靜住自己,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把她拖進車內。
鍾未昔沒有再反抗,她一動不動地坐着,像尊石雕,眼睛看着車裡的一塊地方,神情專注而木訥。
黑司曜沒再看她,發動車子,一路疾馳開出這片治安混亂的地區。
她的襯衣上染上大片的血跡,他以爲是她額頭上的,特意停了車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前,下去買了繃帶和藥。
她不配合,嘴裡嘶叫着什麼,他不管,執意給她上藥,纏繃帶,因爲這是他欠她的,不管她怎麼罵,怎麼打,怎麼發泄,他沒話可說。
東郊某高檔別墅區——
十一點,領帶和外套胡亂攪在一起搭在手臂上,頭髮溼而亂,他疲憊而毫無形象地走進別墅屋內,在酒吧檯上準確摸到威士忌,給自己倒上一杯。
酒還沒送到嘴裡,客廳裡的燈亮了,長時間在昏暗的光線中陡然這麼一亮有些不習慣,眯眸側頭躲過,沒看開燈的人是誰。
地上有幾隻毛線團,幾張不知道擦了什麼東西的紙團,帶着不明的顏色,四下裡散了一地,這與奢華的客廳擺設格格不入。
這些明顯屬於付施婕的傑作,她是個精靈一樣的女人,經常做些古怪的事,比如突然把家裡的保姆全部趕走,自己一個人打掃整座別墅,包括剪草坪,給花園裡的花枝做修剪,翻新土,做飯。當然愛好也是五花八門,今天學跳芭蕾,明天或許就愛上了蹦極,後天學起了民族樂器,二胡笛子無不一學,總之愛好只有三分鐘熱度。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私人空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別癖好,只要不太過分,通常他不會去管,也懶得管。
今天大概付施婕對畫畫起了興趣,地上一地沾了顏料的紙團,鮮豔的顏色癱在地上,不知道爲什麼想到了鍾未昔,想着她單薄的身影,老年人一樣佝僂、彎曲的脊樑,還有那小的可憐的衣服,那根本不算是衣服,再身材嬌小的成年女孩也穿不上。
而那雙看到他本該是仇恨的眼睛裡除了死灰還是死灰,他好象被她從人生的軌跡中踢掉,又好象根本沒存在過。
這項認知讓他的心又不可抑制的疼,所有人都以爲他冷血,看她被判刑後沒一點反應,甚至在審判那天他也沒出現,正常在做自己的事。
可是又有誰知道他內心的煎熬?
他年少時的棱角在肖鷹和洪塵離開後漸漸磨掉,心思也修煉的日漸深沉,能藏得住事,在人前做到面無表情,冷漠不近人情,又有誰知道人後的悲涼。
闖黑道那麼久,見過的血腥事多了,她的案子宣判尋那天,他是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心在顫抖,呼吸困難,彷彿下一口氣上不來就會窒息而死。
在宴會通往樓梯的側門,他在樓道口抽菸,無意中一擡頭,看到她和一個穿衣光鮮的女孩下來,那女孩的手眼看要推她下樓,他在這時候出聲幫了她,假意質問她們爲什麼闖進他的宴會。
那女孩心慌下住手了,可鍾未昔不看他,目光呆愣,行動遲緩,好象看陌生人一樣打量着他的穿着。
救了她免於滾下樓梯,當時他問自己這算還債嗎?今晚又無意中救了她,他又問一遍同樣的問題,沒有答案。
開車要送她,她不開口,他在街上轉了會纔想到她出現在那片混亂的小區,可能居住地就在那兒。
那個對她動手的男人從身手和看他的眼神可以判斷應該是道上的人,有可能是殺手,不想再看她陷入危險,他帶她去了西郊別墅,那裡是他兩年來習慣性居住的地方。
不知爲什麼,他送她到了之後沒做停留,驅車直接出來了,然後直奔這兒。
黑司曜一口喝掉威士忌,有剎那間的恍惚,旋即拿了外套旋風般跑出門。
在玄關換鞋,樓梯口有道清脆的聲音,“剛來又要走?”
他破天荒擡頭,朝只穿一件睡衣的付施婕看過去,“嗯。”
“公事還是私事?”付施婕歪頭追問。
他拉門的手一頓,今天付施婕的話有點多,抿了抿脣回答,“你睡吧。”
從城市這頭到城市那頭,他有很久沒這樣開車繞一座城市奔波,車子進入位於西郊的別墅時,目光一怔,那屋前的臺階上一個被風颳得隨時像要飄起來的瘦弱身影仍站在他離開時的位置,姿勢也沒變。
幾分鐘後,一前一後進去,他前腳進,她後腳遲了一分鐘,誰也不說話。
他本來以爲她不會願意和他住在一個屋檐下,誰想她的反應平靜,一點沒有想歇斯底里質問他當年真相的痕跡,呆站了一會,拖着步子,動靜不太連貫地爬上了樓。
偌大的別墅靜悄悄的,平常他一個人住習慣了冷清,今天多一個人依然如此。別看她動作慢,卻好象走路輕飄的沒聲音。
當晚,他在書房看文件到凌晨,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一個人開車回家,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文件,最後一個人入睡。
一天的折騰,他真的累了,一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揉着鼻樑骨,揉着揉着打起了瞌睡。
“嗚——嗚——嗚——”
睡夢中有凌厲的聲音把他拉醒,書房裡籠罩着靜謐的氣息,那聲音很凌厲像冬天屋外刮的寒風,可聽上去不像,好象是別墅裡發出來的。
多年的警惕與習慣,他隨手拉開抽屜,從裡面摸出一把手槍,輕手輕腳拉開門走出去。
在樓下轉了一圈,每個房間都觀察過,沒找到,那聲音斷斷續續,絲毫不受影響,時而如索命的利鬼發出的凌厲哭聲,時而又緩和下去,低低的哀鳴。
鬼嗎?
他冷笑一聲,倒要看看是鬼厲害還是他的槍厲害,扳動手裡的槍,子彈上好膛,腳步一點點向樓上靠近,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是從左邊的房間裡發出來的,突然緊張起來,不會是那殺手跟蹤他,乘他不在來殺她滅口。
從那殺手不小心露出來的左手肘一塊刺青來看,那應該是黑戎的人。
該死的,他詛咒一聲,做好警戒,一腳踢開門,手槍的射程裡不見人影,只有大牀上蜷成蝦米一樣的小身影。
聲音到這時候戛然而止,他試着叫,“鍾未昔。”
她蜷縮在被子裡毫無動靜,聽上去連呼吸都沒有,他不確定她醒着還是睡着,又叫了一遍,這一次他清晰地聽到那凌厲的嗚咽聲是從她的身影裡發出來的。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陣尖銳的心痛肆虐了整個身體,黑司曜靜默不動凝重了這背影很久,他覺得心臟好象被人放了一把火,火燎火燎一樣的燒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