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趙如意生孩子生的極爲疲憊, 看了看女兒, 連東西都沒吃就睡了,到她醒過來的時候, 屋裡掌着燈,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辰, 安郡王這會兒已經能進來了,看她動了動,睜了眼, 安郡王就笑道:“哎你終於醒了!”

疼痛的感覺已經很弱, 且到底年輕身子好,趙如意睡足了覺, 精神頭就好了,她想要坐起來,安郡王便殷勤的拿了個鼓鼓囊囊的大靠枕來給她靠着,一邊說:“我們家寶貝兒好乖好乖, 好幾次我都想把你弄醒了讓你看看她!不過她們不讓。”

丁香早端了紅棗桂圓茶來給趙如意喝, 心裡對安郡王十分的無語, 趙如意卻是歡歡喜喜的道:“在哪兒?快抱來我看。”

“睡着了呢。”安郡王還有點失望的說:“好能睡, 只有要吃的時候纔不睡, 還不大睜眼,閉着眼就哭, 脾氣可大了!”

“小孩子都這樣。”趙如意說着, 早預備好的乳孃週二嫂子已經從旁邊耳房裡把小姑娘的襁褓抱了過來, 小姑娘吃過了奶, 睡的甜甜的,臉上還是紅紅的,水腫也還沒退完,趙如意抱過來,安郡王就與她並頭看着,剛出生還沒到一天,小臉還沒有巴掌大,胎髮濃密烏黑,鼻子嘴巴都只有一點點,模樣都不算清楚,可趙如意看着她,卻是滿心都是柔情。

她的女兒呢!真是怎麼看怎麼好看,怎麼看怎麼可愛,感覺就是把自己的全部所有都捧在她的面前,都還不夠,真巴不得把整個世界都給她。

安郡王生怕打擾到女兒睡覺,悄聲笑道:“看她多乖,可惜你沒看見她先前打呵欠,嘴巴居然能張那麼大!”

這簡直就是傻話了,可趙如意笑道:“是嗎?我居然沒看見,乖寶寶快打個呵欠給娘看。”

大約有了孩子,差不多兒的人都得變傻。

安郡王長女降生,各處人家都遣人送東西恭賀,宮裡也賞了不少東西,有心人都看見,安郡王素來受寵,他的長女得的東西,比起直郡王的長女的東西也不差,不過也有人說,三月初降生的直郡王的長女,雖然是這一代皇子的第一個孩子,可本身是姑娘,自然比不得兒子,而且又不是直郡王妃所生,側妃雖然也有誥命,到底只是庶出。

自也比不得安郡王長女,那是郡王妃所出,都是郡王,論起來安郡王家的姐兒,只怕還貴重着些,是以皇上賞賜豐厚貴重,也是應該的。

安郡王和趙如意都很識趣,收了皇上許多東西,於是商議了一回,趙如意說:“名字……怎麼辦?”

安郡王沒有抱孫不抱子的講究,這會兒他小心又笨拙的抱着自己的女兒,因裹着襁褓,倒是規規矩矩的一團,還算好抱,而且女兒也不挑剔,沒覺得爹爹不太會抱,抱着不舒服,一樣呼呼大睡,呼吸間一股子甜甜的奶香味兒。

安郡王覺得,他的女兒,肯定也是個懂事明白,性格大方的女孩兒,就跟她娘一樣,今後不知道會便宜哪個臭小子!

小姑娘出生才兩天不到,安郡王就想的這麼深刻了!

趙如意身體的不適還沒有完全褪去,依然靠在牀頭,她伸手去摸一下女兒的小臉,輕聲道:“要不……去沾點兒皇上的福氣?”

“外祖父取名字,也是應該的。”安郡王想了一下,說。

趙如意卻沒有笑,她又看了一回女兒,才低聲道:“在生寶寶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很多以前的事,還有……年輕時候的皇上……我個子小小的,仰着頭看他……”

趙如意試着描述了一回,不過那個時候她本來就意識有點渙散的恍惚,這會兒回想,卻又說不出多少來,只記得年輕的皇帝,她衝口而出那一聲父王。

趙如意看向安郡王,有點不安:“會不會是我們說的太多,我都信以爲真了?”

安郡王道:“若是尋常事,其實可以去問一問皇上,我們大約有這個體面,可是這件事,實在太匪夷所思,說出來只怕駭人聽聞,我是不覺得什麼,不管你是誰,我都喜歡,可是對外頭說出來……若不是呢?”

怪神亂力,到底驚駭,趙如意覺得皇帝對她再好,那也不像安郡王那樣,她對安郡王毫無隱瞞,立刻就說了,可皇帝到底是皇帝,趙如意自然猶豫。

畢竟她的記憶太過於片段,而且她自己肯定不了,頗有些似是而非,若是她能準確清晰的記住,那就好了,如今卻只是朦朦朧朧,連自己都難以肯定,也就難於查明白了。

而且趙如意很肯定,自己並不是皇帝的女兒,她的模樣兒與皇帝並無想象之處,趙如意又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是這些原是大公主託給我的記憶,她死因蹊蹺,要我替她查出真相來?”

這樣說來也是很有可能的,大公主死時才三歲,三歲的孩子,能有多麼清晰明確的記憶,這樣朦朦朧朧模糊的片段,纔像是個三歲的孩子。

安郡王道:“這樣說,也有可能。不過那個婆子自盡的事,還沒有查出眉目來,那婆子那一日去了你們家之後,就直接回家去了,沒有去別的地方,她家裡那幾個時辰也沒有人上門。”

安郡王倒是雷厲風行,趙如意這樣一說,他就立刻把調查情況彙報了一下,說:“現在正在調查他們家的下人。”

趙如意道:“不管如何,不管我與大公主到底是什麼淵源,咱們先把害大公主的真兇找出來吧。”

“嗯。”安郡王也覺得應該這樣,正在這個時候,山茶急匆匆的進來道:“公主來了。”

公主來看孫女兒,這有什麼好急的,趙如意倒沒有一孕傻三年,立刻就回過味兒來:“還有誰?”

山茶以前是常伺候公主進宮的,也曾有幸得見天顏,便忙忙的道:“皇上也來了。”

霍!這體面大了!安郡王連忙把懷裡的寶寶交給趙如意,站起來到門口去迎,還沒走到門口,丫鬟早就高高掀起簾子,外頭跪了一地的人,因皇帝是私服,也沒三呼萬歲,只是一個個都規規矩矩的埋着頭,不敢隨意擡頭。

安郡王見身着靛青常服的皇帝已經跨進門來,忙就地打千兒請安:“恭請皇上聖安,皇上駕臨寒舍,不勝惶恐。”

皇帝擺一擺手:“不用多禮,朕也不是來看你的。”

安郡王當然知道皇帝不是來看他的,可那也用不着這樣直說嘛,安郡王大逆不道的腹誹着,只是不敢說出來,只得賠笑。

趙如意在裡間,聽說是皇上微服來了,也連忙起身,這會兒來不及梳洗,只得臨時披了件袍子,挽了頭髮迎駕,皇帝看到她,便說:“不用多禮,朕不過臨時起意來看一看你和孩子,沒有打發人來吩咐,就是怕你們麻煩,你身子不便,只管牀上養着纔好。”

說是這樣說,皇帝目不轉睛的打量趙如意,她看起來比平常時候略顯得蒼白些,這個時候的女人,比不得平日裡的光彩,倒是應有之意,不過她站在當地,披着一件月白的袍子,笑意盈盈,雙目如黑寶石般有神,行動間也不用人扶,果然是生的很順利的樣子。

皇帝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如意果然不比陳氏,她是真的作養的好身子的。

趙如意笑道:“也沒有一直坐在牀上的,我不要緊,本來就時不時該下地走動走動,恢復的纔好。”

見她無恙,皇帝露出笑意來,趙如意雖然嘴裡說着她很難確定她與皇帝的關係,但不知不覺間,只要沒有理智的思考,她下意識的,已經把皇帝當了父親一般的看了,她抱着女兒,笑着抱到皇帝跟前去:“皇上也瞧瞧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的久了,或者是因爲抱來抱去的,小姑娘恰逢這個時候醒了過來,咕唧了兩聲,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睜開了眼睛。

小孩子的眼睛清亮無比,雖然這個時候她還根本看不清,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彷彿天下最純淨的寶石一般,看起來就好像是好奇的盯着皇帝看。

單是這樣一雙眼睛這樣看着他,皇帝就差點兒掌不住了,幾乎立刻要認女兒了。

皇帝其實已經不記得當年剛剛看到他的小公主時候的情形了,不過小孩子剛養下來的時候,多半差不多兒,這個時候他抱着的小姑娘,何嘗不就是他當年抱過的那個姑娘呢?

趙如意在一邊等皇帝跟寶寶對視了一會兒,才笑道:“皇上給寶寶賞個名字,也叫她藉藉皇上的福氣。”

他的福氣……皇帝心酸起來,皇帝說:“就叫安安吧。咱們家的孩子,富貴榮華都是應有之意,倒是平安一世纔是最難得的。”

楚安安……

趙如意跟安郡王對視一眼,連同護國長公主,俱都謝恩。

楚安安得了名字,又打了個呵欠,好像心滿意足似的,在襁褓裡蠕動了幾下,又接着睡了。

護國長公主府因大姑娘的降生披紅掛綵,廣邀賓客大辦洗三禮,喜悅無限,壽康宮裡卻是氣氛陰沉,彷彿烏雲壓頂。

舊年九月裡病倒的太后娘娘,病了大半年的太后娘娘病情越發沉重了,從三月初起就常常昏厥,人事不省,後宮嬪妃、皇子妃並誥命夫人們俱日夜輪流侍疾,而德妃、肅妃等更是連晚上也常不回宮去,只在壽康宮伺候。

皇后如今是六宮之主,自然事事知曉,不由便冷笑道:“她還指望着太后遺旨封她兒子做太子還是怎麼的?”

這樣的話,紫香雖然是皇后的心腹,也是不敢接話的。

自從那一回皇后被趙如意診斷爲經期紊亂,身體衰老,今後只會越來越差,幾乎沒有受孕的可能,她便覺得皇后娘娘就跟以前更不同了些,以前便是那一回,太后娘娘跟前的丫鬟剛剛被找到給皇后下毒的證據的時候,那個皇后最得意的時候,娘娘也沒有這樣口無遮攔過。

如今這會兒看起來,皇后娘娘就好像是被安郡王妃那一次看病刺激的性情大變了一樣!

紫香伺候了皇后多年,在太后的壓制下,皇后是極爲自持和剋制的,可這些日子,皇后身上再沒有一絲剋制,根本就是什麼都不顧。

這樣肆無忌憚的事涉儲位的話,以前就是在她這心腹宮人的面前,也絕對是不會說一個字的。

“娘娘,太后娘娘已經喂不進去藥了,壽康宮那邊都哭起來了……娘娘您,是不是?”進來回話的也是個心腹宮人,可是此刻額頭上冷汗淋淋,顯然也是走到宮門口便聽到皇后這樣口無遮掩的話,恨不得當沒聽到。

可是壽康宮那邊哭了起來了,皇后再不去就不像樣了,她不得不進來回話,此時只得拼命給紫香使眼色,紫香其實也巴不得皇后再不說那樣的話,也跟着勸道:“那邊兒只怕還要娘娘過去主持大局。”

這樣的話纔是皇后愛聽的,果然便吩咐起駕壽康宮,太后本就是水米不進了,此時藥喂進去也不能吞嚥,只順着脖子流下來,地下跪了一地太醫,旁邊又是嬪妃等,德妃娘娘端着藥碗,壓抑着不敢放聲兒。

皇后來了倒是也滿臉焦慮,問了太醫幾句,太醫已經沒有法子了,只說太后娘娘已經彌留,大約就是今明兩日的事了。

當着人,皇后還是樣子比較沉重,也很寬和的沒有怪罪御醫,便上前去探看太后的情形,輕聲呼喚道:“母后、母后?”

太后臥牀良久,早已形銷骨立,不再是當年一般威嚴,不再是十幾年來壓的她擡不起頭來的樣子,皇后心中沒有半點悲慼之感,只有稱心滿意,只是面兒上倒還做得出悲容來。

太后娘娘好像聽見了,卻似睜不開眼睛一般,微微偏了一下頭,皇后便流出淚來:“母后……”

一邊哭着,一邊正要轉身吩咐什麼話,太后突然睜開了眼睛,一隻瘦骨嶙峋的手猛的抓住了皇后搭在牀邊的手腕,力氣大的根本不像是將死之人,太后盯着皇后,很清晰的說:“我知道……你乾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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