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巖娘聽見了房間裡傳來奇怪的聲響,她停下腳步,狐疑的朝着兒子的房間看了一眼。原本被她隨手合上的房門,此時竟敞開了一條縫隙。透過那道縫隙,她看見了一道詭異的白光。
“他爹!”海巖娘緊張的拽住丈夫的胳膊。
海巖爹拍了拍她的手,說:“看見了,我看見了,彆着急,別緊張。”
“那是什麼?難不成,咱們家巖兒昏迷不醒,是因爲邪物作祟?”
“我聽說,如意胭脂鋪的那位女掌櫃,是個能降妖驅邪的能人。要不,我明天找人去問問。”
“還要等明天?”
“不等明天,難不成你要我現在就去?”海巖爹指了指天上,“放心,明天一早我就過去。今夜,多找兩個僕人丫鬟在這裡候着,就算有邪祟,被這麼多人一嚇,也該收斂收斂。”
海巖娘不安的點了點頭,但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按照丈夫說的來辦。
第二天一早,海巖的爹孃,就去了如意的鋪子。聽完他們講述的整個過程,刑如意差點罵娘!她指着門口的方向,冷冷的說了句:“令郎的事情,恕如意我無能爲力。大門就在那邊,兩位請隨便。”
“姑娘可是擔心銀子?你放心,只要我兒子能醒,這銀子,覺不會少給姑娘。”
“本姑娘像是那種很缺銀兩的人嗎?”刑如意挑眉:“實話給你們說吧,你兒子的病,是小病,但我不願意去救。原因很簡單,因爲我不想救。”
“姑娘!我求求你姑娘,我們家就海巖這一根兒獨苗。我不知道我們是哪裡得罪了姑娘,倘若有,我們賠禮道歉。倘若賠禮道歉還不行,姑娘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只求姑娘你能大發慈悲,救救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是獨苗,你的兒子你心疼,那別人家的姑娘呢?難道就不是獨苗,難道就不該心疼?”刑如意冷眼瞧着這一對夫婦:“你們可知道你們的兒媳婦,那個原本該被你們家光明正大娶進門的冬珠現下如何了?倘若當年你們將實情給她說了,她又何必千里迢迢出城尋夫,又怎麼遇到後面的那些事情?”
“當年沒有告訴她,我們也是爲她考量。她還年輕,還可以另嫁。這些事情,我們都是明明白白給她說的。誰知道她竟那麼死心眼,還出城去尋巖兒,結果被盜匪毀掉了清白。她當即尋死,也算是給她自己一個交代,也幸好沒有入我們家的門,否則別說我們的面子,就是老祖宗的臉都要給她丟盡了。”海巖爹氣呼呼的說着,一把拉起海巖娘:“我就不信這洛陽城裡,就她一個能人,巖兒的事情,我們再去尋別的道士和尚。”
“李茂,送客!”刑如意原本就生氣,聽見海巖爹這話,就更是氣上加氣,直接吩咐李茂:“給我仔仔細細的看清楚這兩位老爺、夫人,倘若日後是這兩位上門,記得把我如意胭脂鋪的大門給關嚴實點兒。至於原因嗎?當然是我鋪子小,架不住貴客臨門!”
李茂撓了撓頭,也不知道自家掌櫃這又是發的什麼脾氣。掌櫃的既然下了命令,當小夥計的也只能聽從,於是,將手一伸,說了句:“老爺、夫人,這邊請!”
“哼!”海巖爹吹鬍子瞪眼。
“哼!”刑如意也孩子氣的回瞪他一眼。
當天晚上,柳海巖再一次與冬珠見面了。對於自己跟冬珠的過往,他已經全然不記得,之所以心心念唸的想要見冬珠,是因爲冬珠能夠看見他,能夠聽見他說話。
冬珠帶柳海巖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曾經留下他們回憶的地方,她希望可以藉助這些地方,讓柳海巖想起自己。從天黑,走到黎明,冬珠覺得自己的嘴巴都說的發乾了,可柳海巖的目光,依舊是那種迷茫的。
“冬珠姑娘,有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柳海巖看着東方漸白的天色,“這件事,對你來說,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也可能會讓你覺得害怕。但是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柳公子請講!”冬珠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從那雙眼睛上找尋到一絲自己熟悉的感覺:“這些年,我也經歷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公子口中的匪夷所思不一定就能嚇到冬珠。”
“我,其實不是活人!”柳海巖說完,又忙的補充了一句:“但你也別害怕,我還活着,我也不是死人。”
“公子的話,讓冬珠聽的有些糊塗。什麼叫公子不是活人,卻也不是死人?”
“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我是最近才醒過來的。醒來的時候,就瞧見自己躺在一個房子裡,有很多人的圍着我。後來,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知道那位面色哀慼的夫人是我娘,知道那個看似威嚴,實則絮絮叨叨的老爺是我爹,知道我自己已經昏迷了很多年。”
“你昏迷了?”冬珠感覺自己的手腳發涼:“而且是很多年?”
“大概是吧?我記不得了!我只知道,我看見自己躺在那裡,我想要給那些人說話,可是他們都聽不見,也看不見我。原本,我以爲自己是死了,所以在家裡靜靜的等待,等着傳說中的鬼差來將我帶走。
可我等了幾天,都沒有見到鬼差上門,一時無聊,就出來看看。沒想到,第一天夜裡,就遇見了姑娘。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我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靈魂出竅。也許,再過幾天,我就真的死了,運氣好的話,沒準也會醒過來。”
柳海巖說着,又笑起來,這是讓冬珠熟悉的笑容。
他說:“我覺得,我死的可能性比較大。倘若老天爺真想讓我活着,我又怎會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
“不!你不能死,也不會死,我絕對不允許你死!”冬珠碎碎的念着:“我等了你這許多年,卻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早就回來了。”
“你說什麼?”柳海巖看着冬珠:“我與你是不是早就相識?”
“我——”冬珠欲言又止,用手捂着自己的臉:“倘若……倘若我是你未過門的娘子,你覺得如何?”
“你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不!我的意思是,倘若我是你未過門的娘子,你覺得行嗎?”
“如果你是,那是我的福氣!”柳海巖走近冬珠:“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可我瞧的出來,你是個好姑娘。你善良,大方,信守承諾,同時癡心一片。你和你相公的那些故事感動了我,也經常會讓我嫉妒,嫉妒爲何我不是你故事中的那個人。”
“可是我長得很醜!”
“我不覺得!”柳海巖搖頭:“我覺得你很美,比洛陽第一美人還要美。雖然,我不知道誰纔是真正的洛陽第一美人,可在我心裡,你就是!冬珠,這是你的名字吧?你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樣,很特別,很美。還有,我說的是真話,也是真心話。”
“柳——”
“可是,我活不長了。儘管我現在還躺在家中,還有氣息,儘管我也不懂人死之後究竟會怎麼樣,是不是就像我現在這樣。可我心裡清楚,若是我的魂魄一直這麼遊離着,我遲早是會死的。所以,冬珠,這輩子,我怕是都不能成爲你故事中的那個人了。”
冬珠飛快的搖搖頭,跟着一步步向後退,“不!你不會死,你會醒過來,你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娶我的!”說完,飛快的逃離了。
柳海巖呆呆的站着,“我說過,我會回來娶冬珠……”
冬珠,珠珠,記憶中原本模糊的兩條線,似乎在漸漸的重疊,就在柳海巖快要想起什麼的時候,他的頭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
冬珠沒有意識到,她的身子竟直直的穿過那些牆壁,走到了柳海巖的面前。原來,這纔是她真正的夫君,他躺在那裡,面色蒼白。他身上的傷雖然都好了,也結疤了,可那一道道的傷痕,已然猙獰。
這一路上,冬珠原本怨過,怨他當年既然回來了,爲何沒有來找自己,怨他的爹孃,既然知道他還活着,爲什麼不告訴自己。可看見他的樣子,她忽然間都懂了。這樣猙獰的傷口,是如何嚴重的傷勢才能夠留下的?當年的他,究竟在沙場上經歷了什麼?
他和他的爹孃,是怕連累自己,拖累自己,所以纔不肯說的吧?
冬珠緩緩的蹲下身子,仔仔細細的瞧着柳海巖的容顏。
“你爲什麼會在我家裡?還有,剛剛你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柳海巖的魂魄也回來了,他站在冬珠的身後,靜靜的看着她:“我是不是你故事中出現的那個人?我是,對嗎?”
冬珠低頭,笑着:“我娘曾交給我一個方法,這個方法是她們家鄉的人才會的。用這個法子,就可以喚醒沉睡的病人,就可以讓離竅的魂魄,回到他的身體裡。”
冬珠說着,站了起來。她拔下頭頂的木釵,然後對準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冬珠,你做什麼?”柳海巖衝到她的身邊。
“癡情之人的心頭血,可以喚醒迷路的愛人!”冬珠說着,又是用力的一刺,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心痛,卻沒有看見自己的血。她的眼中閃爍着疑惑,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在一點一點的抽離。
“冬……冬珠……”柳海巖看着冬珠的影子一點點的破碎,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冬珠跟他一樣,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