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給我說說你的臉嗎?雖然我不一定能幫你根治,但瞭解病症形成的原因,或許我可以讓你的臉變得稍微好一些。”
“真的?”冬珠捂着自己的半邊臉,揚起頭來,眼睛裡全部都是希翼的光芒。
按說,鬼也是能夠變化的,她可以選擇將自己的臉變成定親當日最美時候的樣子。但冬珠的娘,顯然不想讓冬珠知道她已經死了,而冬珠內心又十分在意自己的臉,所以她一直都保持着臨死時候的模樣。
“其實,我也不大記得了。”冬珠微微蹙眉,仔細的回憶着:“我只知道,我想要出門去尋他,就是我未來的相公。那個時候,洛陽城外,還有些不大太平,我出城沒有多遠就遇見了一羣無賴。他們將我團團的圍起來,用那樣的言語來……我又羞又怒,便想要逃開,卻被他們其中的一個人給抓住了手腕。掙扎中,我用手中的包裹打傷了那個人,然後他們氣急敗壞的也打了我,還將我推進了路旁的草叢中。”
冬珠說着,環住了雙臂,渾身也開始瑟瑟發抖:“那個時候,我很害怕,隱隱約約的,我也知道了他們想要對我做什麼。我一個姑娘家,就算再如何的拼命,也絕對抵擋不住這些無賴。於是我想到了死,用牙齒緊緊咬住舌根,我心裡想着,倘若他們敢欺負我,我就立刻咬舌自盡。”
“之後呢?”
冬珠稍稍愣了一會兒:“我只記得,有一個人朝着我撲過來,我下意識的側了一下身子,那個人就撲倒了草地上,跟着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我還來不及看清楚,就感覺自己臉上也是一陣刺痛。再後來,地上爬出了很多黑色的小蟲子,那些人便也驚叫着逃走了。哦,其中一個,臨走時,還用腳狠狠的踹了我,我只覺得眼前一黑,跟着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家中。娘說,是她找到的我。還說,我什麼都好,就是這張臉,給毀了。我哭過,鬧過,也怨恨過,可後來我想明白了。就算我的臉毀了,至少我還活着,只要活着,我就有機會等我的相公回來。
如意姑娘,您說是嗎?”
“是的,人若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可活着,總歸還有一線希望。”
“是啊!我現在也慶幸,那個時候的我,挺過來了。否則,我也沒有機會,再看見他。”
“他?你的相公!”
“嗯!他回來了!”冬珠羞澀的點了點頭:“可是他卻不認得我了。我想,一定是我的這張臉,變得太可怕,所以他纔會不認得我吧。”
“這就是你跟你娘想要醫治臉的理由吧?”
“嗯!”冬珠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我的臉,受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倘若好醫治的話,我娘她,肯定早就請大夫幫我診治了。可倘若就此放棄,我又有些不甘心。我等了他這麼多年,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看着他認不出我。”
“原來這就是你的心願!”刑如意說着,起身,走到櫃檯裡面,從最下面的一個暗格中,取出了幾隻曬乾的黑蠶。
這黑蠶,是用鬼桑葉餵養的。所謂鬼桑葉,就是長在墳間地頭的桑樹,由於常年被陰氣滋養,根系又深入地底下,吸收了死屍的養分,所以長出來的桑葉,也要比尋常地方的綠一些。用這種桑葉餵養出來的蠶,也被稱爲鬼蠶。
這幾隻鬼蠶,也算是刑如意的珍藏了,畢竟鬼柳,鬼槐常見,鬼桑樹卻是不常見的,尤其還是這種陰氣極盛的鬼桑,在整個洛陽也尋不到幾棵。餵養的蠶,能夠抵住陰氣,長到這麼大的,也沒有幾隻。
刑如意將黑蠶搗碎,加入原本的配方中,製成了新的玉容散,交給了冬珠:“這是我新調配的玉容散,其中擱了一味新藥,雖不能盡解你臉上毒蟲留下的痕跡,但多少也能淡化些。另外,這些是用來修顏的乳霜,你只需要均勻的塗抹在臉上,不遇見大雨天,旁的人也是看不出來的。”
“這些,一定要很多銀子吧?”冬珠掃了一眼櫃檯後面的標籤,雖看着有些稀奇,但上面標註的銀兩,她還是看清楚了的。
“不用銀子,好歹我也聽你講了半宿的故事,這藥就當是我贈與你的。倘若好使,日後,你也能幫我做做宣傳。”
“宣傳?”
“哦?就是告訴別人,我店裡的胭脂水粉都很好用,我的藥也很管用的意思。”
“這是一定的,但是我娘說過,我們雖然窮,但也要窮的有志氣,我不能平白無故的就要你的東西。”冬珠說着,起身,在身上找尋了半天,一張臉也跟着垮了下來:“可惜,我身無長物,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拿什麼來抵這些藥錢。”
“我瞧着你這塊手帕的繡工挺好的,這上面的圖案是你自己繡的嗎?”
“是我自己繡的,不過用的不是中原的繡法,而是我孃家鄉的,比起錦繡坊的手藝來,還是差遠了。”冬珠說着,不好意思的將自己的手帕攥緊了。
“我倒覺得蠻好看的。錦繡坊的東西,雖然精緻,可這洛陽城裡但凡有錢的,都能買得起。你這繡法與繡圖卻是別緻的,是旁人買不來的。”刑如意說着,指了指桌上的藥:“實不相瞞,我快要成親了。可我這雙手,做胭脂水粉,調配個藥粉什麼的還湊合,女紅的活兒是一點兒都做不來。冬珠姑娘若是肯幫忙的話,不妨幫我繡一對兒荷包吧,就用你孃家鄉的繡法。”
刑如意說着,示意李茂送上一些上等的綢布來:“這些布料,也請姑娘帶回去,若是還有剩餘的,姑娘就瞧着,看還能做些什麼。”
“只是做兩個荷包,哪裡用的了這麼許多的布料!如意姑娘你若是不嫌棄的話,這繡衣、繡鞋什麼的,我也可以幫忙做。”
“如此,就有勞冬珠姑娘了。”刑如意說着,將藥粉和修顏的乳霜,一併送上。
冬珠的臉,微微紅着,猶豫了一陣兒之後,還是伸手接下了。
“冬珠心裡清楚,如意姑娘你,其實看中的並非是冬珠的繡工,你只是體諒冬珠的難處,所以才用這麼個法子來緩解冬珠的尷尬。姑娘放心,這些東西,冬珠都會盡心盡力去做的。絕不會浪費了姑娘的一番好意。”
“我要成親是真的,我不會女紅是真的,我看上冬珠你的繡工,也是真的。所以剛剛的這些話,我不會放在心裡,你也不要放在心裡。你我之前,算是等價交換的關係,所以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麼。”刑如意看了眼天色:“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若是等天亮了,只怕你娘那邊又要平白無故的擔心。這些布料,我稍後也會讓李茂送過去,就放在你家後門處,到時候你自己取。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進去。”
刑如意考慮的很周到,冬珠點點頭,帶着藥先行離去了。
李茂看着那卓上的布料,問刑如意:“掌櫃的真要她幫你做成親用的東西?”
“不行嗎?”
“自然不行!”
“爲什麼不行?”
“掌櫃你不是明知故問嗎?這冬珠旁人看不清,掌櫃的你難道也看不清楚?她可是鬼,而且還是一隻有些奇怪的鬼。這身上的陰氣,隔着一條街,都能感受的到。掌櫃的難道沒有發現,只這小半夜的功夫,咱們鋪子外頭都結了冰嗎?”
刑如意擡眼望去,果然,鋪子外懸掛着幾道冰柱子,看起來,倒是也十分的漂亮。
“我記得小廚房裡還有些紅豆,你讓鹿大娘給做成紅豆沙。你呢,也別閒着,將門口的那些冰柱子都給我敲了,放到一個盒子裡,稍後咱們做冰糕吃。嗯,這大冷天的,圍着火爐子吃冰糕,倒也不錯!”
“哎呀,我的掌櫃,你這心可真大!這都啥時候了,您還惦記着吃冰糕。對了,那冰糕是什麼東西?”李茂抓抓頭:“算了,不管這冰糕是什麼了。咱們還是接着說這布料的事情。掌櫃的成親,這是天大的喜事,您說您到時候穿一身鬼怪做的新娘服,算是怎麼回事兒?”
“是正經事啊!所謂人間有人間辦事的規矩,這陰曹地府,也有陰曹地府辦事的規矩。這成親呢,狐狸已經跟我說好了,要先去青丘辦一場。我思量着,等回到洛陽城,也要再辦一場。畢竟這青丘的規矩,咱們誰都不知道,倘若辦得不太合我的心意怎麼辦?就算十分合心意,這洛陽城裡的好朋友我又不能全給帶到青丘。所以洛陽的這場,我是一定要辦的。
你說着青丘辦過了,洛陽城裡辦過了,陰司的那羣朋友,我難道不請?旁的不說,就是鬼王、冥君、地府裡頭的那位老大,你說我不請他行嗎?你們都是修行的,活個幾百年,幾千年的也沒啥問題,就算將來活膩歪了,左右也去不了地府。我不一樣,我是一個小小的凡人,頂多活個四五十年的,也就該下去喝茶聊天了,此時不打好關係,到時候,他們不得給我穿小鞋啊。”
“所以呢?”李茂不解的問。
“所以啊,我也要在下面辦一場。雖說請不了太多的人吧,這主要的人物,例如冥君;關係好的,例如崔府君、判官、牛頭馬面,以及平時工作上有合作的,例如這城中各處的城隍、鬼差什麼的,都還是要請的。既然要請,當然要穿新衣裳。青丘的服飾不大合適吧?錦繡坊做的,是陽世的衣服,也不大合適吧?所以,你說冬珠幫我做的這一套,是不是很應景?”
李茂被刑如意說的一臉蒙哼,這腦子裡打的結半響都沒有解開。
刑如意低頭笑着,用腳踢了踢李茂:“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去將那冰柱子給我打了。若是天亮自個兒融了,砸到人怎麼辦?”
“掌櫃的放心,絕不會砸着人的。”
“慢着!”刑如意喊住李茂:“等把這些冰柱子處理妥當了,你再去給我打聽打聽冬珠未婚夫的事情。我總覺得這裡頭,還有什麼蹊蹺沒有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