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仙也要自保?”刑如意還是頭一次聽見這麼新鮮的說法,身子輕輕向後一躍,坐在了棺材板上,兩手托腮,兩條腿輕輕晃悠着:“這說法有些新鮮,我倒是想聽聽看,這黃大仙爲何也要自保。”
“如意姑娘你,可知道鎮墓獸?”
“聽過一些!”刑如意仔細回想了一下:“鎮墓獸,古老的神獸,據說是倒鬥人的天敵,既爲帝王將相鎮守地宮,也爲他們守護最終的秘密。至於那些尋常的富貴人家,我倒是沒有聽說過誰用鎮墓獸的,但墓室裡也應該會有類似的設置吧。說實話,我雖去過陰司冥府,卻沒有機會去看一看地宮。”
“地宮,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些磚瓦泥牆。”男人輕輕的哼哧了一聲,看的出,作爲一個專門做死人買賣的倒鬥人,這男人,眼中怕是隻有地宮裡的那些金銀珠寶。至於旁的東西,怕都是不屑一顧的。這麼一想,倒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也算是一個好相公。下了墓,還能記得帶一顆蓮子回來給顧安娘,討她的歡喜。
“如意姑娘若是有興趣,改日,可以叫夫君帶你走一趟。不過就像夫君所說,即便是帝王將相,死了便是死了,那地宮修建的再怎麼好,也都是磚瓦泥牆堆砌,沒什麼可看的。”顧安娘說着,望了一眼天色:“天快亮了,有些話,還是要給姑娘說完的。”
“請繼續!”
“剛剛安娘提到,說那黃大仙也要自保,這話,是真的。如意姑娘你想,那黃大仙,既在墓中,其身份,大約也跟帝王將相地宮中的鎮墓獸相同。只不過這鎮墓獸是死的,黃大仙卻是活的。我夫君私拿蓮子,的確是犯了忌諱,但反過來說,那黃大仙也是因爲我夫君的緣故,才能逃離墓穴。它雖逃了出來,可也憂心被那墓主人尋到,於是纔想出了偷樑換柱的法子。殺死紫玉,陷害王舒,甚至用黑貓來掠取王甫長子的性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它想要活。”
“那麼,你們夫婦二人呢?又爲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自然也是被那黃大仙所害,不過它也不見的比我們好多少。”顧安娘輕哼了一聲:“那黃大仙原本是想利用我們夫婦二人,幫他達成目的。可惜千算萬算,他都沒有算到,那陰魂與陰命,既借給了我的夫君,就不好再拿回去。我與夫君,被他用陣法困了多日,受盡各種折磨。爲了逃脫出來,不得已也想了許多的辦法,也不知是無意中觸碰到了什麼,最後竟變成了這副模樣。眼下,我與夫君,誰也說不清,這具身體到底算是誰的。”
“黃大仙的事情,我自然會去查證。他若不來洛陽還好,若是來了,絕不會讓他輕輕鬆鬆的離去。眼下,咱們不說他的事情,先來說說你們,今夜擡着棺木到這洛陽城,又所謂何事?”
“我們……”顧安娘停頓了一下:“不瞞姑娘,我們原本是聽了莫道長的話,想來洛陽找姑娘,看看姑娘可有化解之法,好讓我與我的夫君恢復原樣。至於這棺木,乃是我爹我娘生前所做,原本是打算能我百年之後使用的,後來夫君出事,就先給他用了。如今,我們這個樣子,半人半鬼的,也不曉得還能撐多久,於是也就將這棺木隨身攜帶了。姑娘放心,我與夫君此次回來,絕對沒有再生害人之心。當年的事,若非我們貪心,又怎會落到如今的下場。”
“沒有就好,也省的我與你們爲敵!”刑如意拍拍手,從棺材蓋上跳了下來:“我也給你們交個底,不是我不願意幫,也不是不想幫,而是無能爲力。我雖也會些法術,但也僅限於捉個小妖,拿個小鬼什麼的。”
“姑娘的人品,我們曾聽莫道長提過,所以姑娘剛剛所說,我與夫君也都相信,不是謊話。其實,回到洛陽之後,我與夫君也都想明白了。人活百世,終究一死。我們這個樣子,沒準也算是老天厚待,至少今生今世,我中有他,他中有我,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既如此,那就祝福你們好了。”刑如意打了個哈欠:“時候也不早了,我也困了,要回鋪子裡去補個覺。不過,若日後你們還有需要我的地方,就讓紙人去給我帶個口信,我想這樣簡單的術法,還是難不倒你的。”
“多謝姑娘!”顧安娘說着,略微低了低頭:“其實,我們也沒有旁的事情要麻煩姑娘你。只求姑娘,看在今夜一敘的情分上,在我與夫君離開之後,能幫我們合葬。墓地選在哪裡都無妨,只是棺木請用這一具。”
顧安娘說着,將目光落在了那一具紅木棺材上,笑了:“我爹我娘,做了一輩子的棺材,臨走缺只給我留下了這麼一副,難不成,他們早就算到,我與夫君,會有今日之難嗎?”
“興許只是一個巧合!”
“天意也好,巧合也好,總之,眼下這個結果,已經算是好的。”顧安娘看了刑如意一眼:“最後一句話。當年的事情,王甫始終是被無辜牽連的,如意姑娘是個好人,若是有心,就請多多照拂。那黃大仙若是回來,勢必還要去難爲他。”
“爲什麼?”
“其實,當年黃大仙想要的是王甫的命,只不過那一年他的大兒子恰好出生,爲了給孩子一個更加寬敞的活動空間,他將家中的房舍進行的調整。那間埋下黑貓的屋子,原本是王甫住的,他的長子,也不過是代他去死罷了。也正是因爲這樣,那黃大仙的謀劃纔沒有成功。他若回來,保不準還要去取王甫的命。”
“我知道了!”刑如意說完,便離開了棺材鋪。
此時,東方隱約透出一抹白。
刑如意推開棺材鋪的大門,就瞧見一襲白衣的狐狸,牽着一身黑衣的殷元,站在那裡。兩個人,原本都是一臉正色,見開門出來的是刑如意,隨即脣角上揚,露出一抹暖暖的笑來。
“你們怎麼在這裡?”
“我家娘子出門辦事,一去未歸,做相公的,能不出來尋一尋嗎?”
“狐狸爹爹說的是,孃親你原本是出門置辦嫁妝的,怎麼置辦來,置辦去,反倒進了這棺材鋪。莫非,孃親你是途中迷路,找錯了地方?”
“你才找錯了地方!”刑如意說着,走了過去,一邊朝着狐狸懷中倚去,一邊用手牽住了殷元:“只不過臨時遇見個熱鬧,按捺不住,就湊了一湊。”
“熱鬧好看嗎?”狐狸問。
刑如意搖搖頭:“不好看!看似有些頭緒,實則亂七八糟。不過,這熱鬧,總歸是旁人的,不會礙着我們成親。對了,你之前說要娶我的話,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狐狸啞然的笑着:“就算現在反悔,怕是也來不及了吧?”
“那是當然!”刑如意傲嬌的揚着下巴:“反正我是賴定你了,如今你既已開口,娶也娶,不娶也得娶!”
“非要這麼的強買強賣?”狐狸停住腳,看向如意的臉龐。一夜未眠的她,看起來有些憔悴:“放心,我不會跑的。如今,我只怕你不願嫁我!”
“那你也放心,我刑如意多精明啊,纔不會放着這麼英俊瀟灑,還有本事的相公不要。呼,好睏!”刑如意說着,連連打起哈欠來。
“困了,就睡一會兒。”狐狸說着,將刑如意抱了起來:“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狐狸,你真好!”刑如意在狐狸臉頰上輕輕的吻了下,合上眼,陷入了沉睡中。
待刑如意合上眼,狐狸與殷元的表情都變了。
“孃親她,像是被人給算計了!”
“只是不小心吸入了黃鼠狼的那些臭氣。”狐狸臉上帶着一絲怒氣:“你且回棺材鋪守着,那黃鼠狼,絕不會輕易離開。”
“嘖嘖,近千年的道行,估計吃起來味道也不錯!”殷元舔了舔嘴脣:“那棺材鋪中的兩個人呢?要不要殷元把他們一起吃掉?”
“留着吧!免得你孃親醒來罵你!”
“行吧!就看在如意孃親的面上,留他們一條小命。”殷元雙手背後,小大人似的邁着步子,嘴裡還不停的叨叨着:“反正他們也着了黃鼠狼的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嗯,一男一女,一陰一陽,一生一世,一木一穴,倒也算是這世間難得的沒事兒。哦,對了,孃親她知道你要帶她回青丘嗎?”
“還沒有告訴她!”
“哦,那你還是早些給孃親說吧!免得她將自己的婚事都籌辦好了,你纔開口,依着孃親的脾氣,未必肯放過你!”殷元說着,吐了吐舌頭:“對了,你與孃親要在青丘辦婚禮的事情,我也給常泰說了,到時候,邀他一塊兒去,孃親她必是十分高興的。”
狐狸蹙眉,顯出一絲不悅來。
“放心,大不了,將他們留在青丘外頭。”殷元嘻嘻的笑着:“孃親她,在洛陽相熟的也不過這幾個人,狐狸爹爹總不好,讓孃親她孤零零的隨你回青丘吧!”
狐狸低頭,看了眼懷中沉睡的刑如意,說了句:“帖子我都準備好了,等你處理好了黃鼠狼的事情,就去送貼。如意的孃家人,我總歸是要請的。”
殷元點點頭,漆黑的眼珠越發的黑了。
一陣風起,天上竟悠悠的落下幾片零星的雪來。這應該是刑如意來到盛唐之後的第三場雪。狐狸看了一眼那雪,在心中默唸了幾句,一件雪白大氅,便輕輕的蓋在了刑如意的身上。她的嘴,嘟了嘟,又尋了個更爲舒服的位置,沉沉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