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舟看着面前的馬車,早已經空無一人,而鎏金湯婆子此時滾落在馬車地板上。沒有血跡,沒有掙扎痕跡,馬車甚至看起來都完好無損。
他回頭看了一眼左邊,那裡躺着一排的人,衛戌正在給他們檢查。沒一會,衛戌站了起來,他走到陸庭舟身邊,低聲道:“王爺,他們都是被曼陀花粉致昏。”
“除了王妃娘娘之外,其他人都在,”衛戌眼中有些擔憂地看着陸庭舟。
這隊護衛之中,有一個是長庚衛的暗衛,可這次居然也中招了。如今王妃娘娘失蹤了,而這些侍衛和丫鬟都還在,衛戌害怕王爺一怒之下會要了這些侍衛的命。
誰知陸庭舟朝那邊掃視了一眼,便淡淡道:“將他們都帶回去。”
衛戌剛放下心來,就聽陸庭舟森冷道:“我要一個一個審問。”
硃砂是最先被弄醒的,她是陪着王妃娘娘待在馬車之中的,所以她的供詞是最重要的。剛到了王府,她就醒了。
陸庭舟並沒讓人將她關在牢房之中,此時硃砂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對面的謝清湛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而硃砂則是搖着頭,眼中滿是淚水,她捂着臉說:“是小貂,她上了我們的馬車,然後在馬車裡頭*了我們。”
“不是的,奴才是聽了硃砂姐姐的吩咐,才往城外走的,”被綁起來的馬車伕一臉驚懼地說道。
侍衛隊長看着面前的衛戌和王爺,若不是他此時還被綁在椅子上,他恨不能立即跪下請罪:“是奴才失職,當時王妃和她身邊的侍女都吩咐了要往城外去,說要送那個叫小貂的姑娘。奴才雖覺得不妥,並不敢違抗王妃的命令。” Wωω¤тт κan¤C〇
“小貂不見了,”謝清湛在審問了這三個最主要的人之後,便失神地說道。
硃砂是謝清溪的貼身婢女,她身家清白,而侍衛和馬車伕的供詞卻又都說後面聽到了硃砂和清溪兒的聲音了。
謝清湛忍不住捂着臉:“是我害了清溪兒。”
“那不關你的事情,”陸庭舟說道。
此時裴方從門外進來,他看着裡面坐着的兩人,輕聲說道:“穆青被帶回去來了。他今天還在鋪子裡當差。”
“說,小貂把我妹妹帶哪兒去了?”謝清湛紅着眼睛看着穆青。
而穆青此時一臉茫然,他有些戰戰兢兢地看着謝清湛,顫抖着說道:“六,六少爺您說什麼呢?小貂在玲瓏坊呢。”
“到現在你還嘴硬,我……”謝清湛霍地便要起身,卻一下子被陸庭舟拉住了衣袖。
陸庭舟看着面前的穆青,顯然他一臉迷茫,如果說他真的知道這事,那隻能說他隱藏的太好,若是他不知此事,“小貂是你的親妹妹嗎?”
“是,小貂是小的親妹妹,”穆青迅速說道。
“撒謊,”陸庭舟瞧了他一眼,立即便斥責道,“如果你這時候還不想說實話,那我就只能給你上刑了。”
“來人,”陸庭舟喊了一聲,立即便有人從外面推門進來。
來人拱手便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人交給你們,務必要給我問出實話來,”陸庭舟看了穆青一眼,淡淡說道。
陸庭舟起身便往外走,而謝清湛則站在原地望着母親,他走到門口時,便回頭看着清湛說道:“清湛,你不會想看見的。”
謝清湛知道他的意思,他咬着牙不再過問,徑直往外面走。穆青一見他走了,便立即淒厲喊道:“六少爺,您要救我啊,我真的不知道。”
陸庭舟出了房門便徑直往外走,他穿過花園,來到王府的最西面,這裡謝清湛極少過來,這是王府庫房的所在地。他們一直穿過迴廊,只有路的兩旁有專門的燈座,半人高的亭子模樣,此時燈亭是點着的,一路上每隔十米遠便有兩座燈亭,一左一右地守候着。
謝清湛並不知陸庭舟要將自己帶到何處,又或者是他要前往何處。如今他只是跟在他身後,入夜後風吹的越發地厲害,他們身上都披着鶴氅,身上雖然裹得嚴嚴實實,可心裡頭卻一個勁地開始漏風。
謝清湛覺得自己太蠢了,居然就這麼相信了別人。
可這會他連自責的話都不敢說,他得先找回清溪兒。前面陸庭舟親自提着宮紗燈,風一吹八角美人燈便提溜地轉着。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前面綿延不絕地燈亭,指引着他們的方向。謝清湛只一路跟着陸庭舟,一直走到了一個小院之中。
院子門口守着兩個人,見陸庭舟過來,只幫忙推開了院門。謝清湛跟着進了院子,因着天色太暗,只有院子屋舍迴廊下掛着兩盞大紅燈籠。謝清湛藉着這兩盞燈朝四周看了一眼,只不過是個極普通的小院子。
wωw ▲ttk an ▲¢O 可是他看着院子的擺設,竟是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裡見着,但是又因天色太暗,並不能確定。
待走到門口,陸庭舟在門前停住了,擡頭看了眼裡面,他突然擡手輕輕敲擊了一下門框。謝清湛站在臺階下,聽着這寂靜之夜中迴盪的敲門聲。
裡面沒人回答,只是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陸庭舟進去之後,謝清湛想了想也跟着進去了。陸庭舟穿過客廳往左邊走,那是一間書房,牆上掛着一副字,龍鳳鳳舞很是大氣。
“成先生,”陸庭舟將手上的宮燈吹滅,隨後便在一旁的桌子上,而對面書桌後面正坐着一個人,那人知道他們進來,卻依舊還是坐在椅子上,一手持書一手翻頁。
此時他似乎看到正興起的時候,頭也不擡,而先前給陸庭舟開門的人,見着他這模樣,立即便有些不悅,怒道:“成先生,王爺來了。”
他雖語帶怒氣,可言語間卻還算是客氣。
“終於捕獵的人,卻被鷹啄了眼睛,”成是非此時終於放下手中的書,緩緩擡頭看着面前的,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似乎早已料想到這樣的結果。
陸庭舟臉色立即變了,他微眯眼看着成是非,最後才沉沉道:“看來成先生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別看他,長庚衛的人一向嘴緊,只是今晚晚膳送晚了半個時辰,我想是因爲女主人不在家吧?”成是非擡頭看着陸庭舟。
從事發到現在一直還算沉着的陸庭舟,突然拱手深深朝着成是非鞠躬:“請先生救救清溪。”
成是非也回望着陸庭舟,仔細打量着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猜想他所說的話有幾分真假。半晌之後,他突然問道:“你們陸家是不是每代都要出個情種?”
陸庭舟並不知他突然說這話的意思,但依舊恭恭敬敬地拱手彎腰。
“一向算無遺策的恪王爺,居然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將王妃劫走了,我想你肯定很惱火吧,”成是非站了起來,此時他站起來,可是他起身的時候還是扶了下面前的案桌。
謝清湛緊緊地盯着面前的人,他是成先生。這個認知顯然讓他迷惑,就在不久之前,謝清湛還聽到謝清溪在嘆息,這世上只怕再找不到比成先生更瀟灑自在的人了,可如今這個原本應該不知在哪座孤山中的人,卻獨居在恪王府的院落之中。
“這次是我一時大意,所以我懇請先生去救救清溪,”陸庭舟依舊沒在意成是非的嘲諷,恭恭敬敬地說道。
前一刻成是非還是他的階下囚,這一秒他就能恭恭敬敬地彎腰請他去救人,就連成是非都不得不佩服這位王爺的厚臉皮,以及不拘一格。
他說:“你手中有長庚衛,若是真的要想找出清溪,只怕三日之內必有消息。以你對清溪的感情,你肯定會親自前去救她。可如今你卻來求我救人,那隻說明你有比這更重要、更無法撒手的事情要做。”
陸庭舟依舊垂着眉眼,身體彎曲,就連細長的脖頸此時折成一個弧度,一個恭敬又微妙的弧度。
“原來韃靼真的又要進犯了,這次他們肯定和五胡之間達成了協議,”成是非依舊扶着案桌,可是眼睛卻瞥到另一邊,盯着護着厚實窗紙的窗櫺看去,卻是在自言自語地說話。
謝清湛越聽越心驚,他沒想到陸庭舟居然要來求別人救清溪。他想開口,可是如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成先生是清溪的先生,可如今他明顯是被陸庭舟拘禁在這個院子之中。
“先生雖陸氏皇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如今韃靼大軍隨時都會進犯我大齊邊境,到時候受難的必是大齊的百姓。我懇請先生以天下爲重,”陸庭舟再次開口求道。
他語氣中竟是請求的意思,清溪必是被那些異族捉去了,至於是韃靼人還是五胡人,他至今都還沒有消息。但不管是哪種人,他們的目標必定是自己。
“可這天下又與我何干呢,”成是非此時轉頭盯着案桌,上面擺着的那本書正是這幾日他在看的塞外異志,上面記載着詳細地關於韃靼人和五胡之人,講述他們是緣起何處,以及一直的發展過程。
陸庭舟此時突然擡頭,問:“那如何爲了清溪呢?她是您的弟子,如今她有難,還請你施以援手。”
成是非轉頭看着陸庭舟,待看了許久之後,才淡淡道:“當初若不是因爲清溪,只怕你也不會留我一命吧?”
陸庭舟並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着成是非,懇求道:“請先生看在清溪是您唯一弟子的份上……”
“我去救清溪,讓我去,”一直沒有說話的謝清湛突然開口說道。
若不是他請清溪將小貂兄妹帶回葉城,今日之事就不會發生。從得知這件事開始,謝清湛心中的自責就一直沒有停止。
成是非擡頭看着他,過了許久才道:“你說的對,清溪是我唯一的弟子,我自然不會看着她出事。”
待陸庭舟和謝清湛從院子中重新出來,謝清湛忍不住擡頭對陸庭舟說道:“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是我大意了,”陸庭舟依舊提着宮燈,他並非安慰謝清湛,而是這件事他確實有責任。雖說謝清湛希望帶小貂兄妹一起走,但是若沒經過調查,陸庭舟是不會同意帶上這兩個陌生人離開的。
可現在看來,當初的調查肯定是出了錯,又或者是肯定哪裡有紕漏,但他卻因爲這兩人只是小村莊的村民,所以對他們疏於防範了。
陸庭舟輕嘆了一口氣,擡頭看着天上的星辰,今日又是個月明風清的夜晚,這樣的夜色下趕路,應該不會出事吧。
“王爺,他招了,”衛戌走到陸庭舟跟前,此時他們站在院子中央,對面房舍中反射的倒影,顯示一個人正雙手被吊起來,此時他慢悠悠地晃盪着,頭垂了下來,似乎是痛苦極了。
謝清湛朝着窗上的剪影瞥了一眼,隨後便面無表情地看着衛戌。
衛戌說:“那個穆青說他確實是有個妹妹,只是那個親妹妹在他爹帶他們離開穆家村的時候就死了。後來她爹又帶回來一個姑娘,就是這個小貂。這個小貂就是頂着他親生妹妹的戶籍生活下去的,不過在他爹死後,穆青就和小貂一直又回了穆家村。”
穆青的爹是穆家村少有的讀書人,他們雖離開穆家村很久了,可是村民依舊對他們的迴歸懷有很大的善意,所以即使有人覺得這個小貂和以前的小貂長得不一樣,也沒人提出來,畢竟女大十八變,又加上穆青他們離開穆家村快有七年了。
這也就是爲什麼,陸庭舟讓人去查了穆青和小貂的戶籍,一切都沒有問題的原因。因爲這世上本就有穆青和小貂,只是原先的小貂死了,而後來便有個人頂着她的名字活了下去。
陸庭舟開始回憶那個女孩的長相,是漢人的長相,並沒有帶着明顯的胡人面相。而這種情況,只能說明這個小貂很可能是漢人與胡人的混血,又加上長久地在漢人地區生活,就連生活習慣都和漢人一模一樣。
此時他忍不住想到,如果小貂並非只有一個呢?
陸庭舟這才發現,一個嚴重又可怕的問題。
此時的謝清溪是在一陣搖晃之中醒來的,馬車正在全力地奔跑,而她則躺在馬車的榻上,這架馬車足夠的寬大,而此時坐在她對面的人則是安靜地垂着頭。
“你醒了,”似乎感覺到這邊的動靜,小貂擡起了頭朝這邊看。
“你想幹什麼?”謝清溪知道此時自己已經落在了小貂的手中。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小貂忍不住說道。
“不會傷害?”謝清溪看了她一眼,奮力地坐起身,此時她的手腳都被布條捆綁着,她只得撐着馬車的車壁,一點點地撐着自己起來。
謝清溪看着她,突然輕笑一聲:“你綁我爲了什麼?錢?或者是想要威脅王爺?”
如今在邊境,確實有商隊會被襲擊,這些胡人會綁架漢人商人,再讓商人的家人拿着銀兩來贖人。
“都不是,”小貂沉着地說道。
“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士可殺不可辱,象我這樣的女子,一旦被綁,就意味着名節徹底毀去,所以即使你最後放我回去,那麼我面臨的也只有一個下場,”謝清溪擡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小貂,見她臉色漸漸變了,便輕啓脣瓣淡淡道:“自盡。”
“不要,”小貂立即顫抖着開口,她道:“我不會傷害你的,你放心我只是想讓你幫我們完成一些事情,我肯定不會傷害你的。”
謝清溪看着她的表情,卻是閉上眼睛,再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