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溪看着謝樹元這幅模樣,便知道謝明嵐的表演成功地勾起了他的憐憫心。苦肉計算不得什麼高明的計謀,但是對於謝樹元這種自詡寬厚仁和的人來說,就足夠了。
其實她爹這種男人在古代那也算是奇葩,正值壯年的時候,身邊就剩下一個姨娘,還是個不受寵的,十幾年房裡頭都沒再添人了,真是一心一意地守着蕭氏一人過。你去京城裡頭問問,誰不說謝家家風清正,這些老爺少爺沒有一個房裡頭有污糟事的。
其實江姨娘這點事,要是擱在別家那就是一點小事。最起碼,謝清溪長到這麼大,她們家還真沒出過一回人命官司的,什麼正室給小老婆下藥的,小老婆爲了得寵相互陷害的,說實話,他們家真沒有。
可是這對母女時不時地蹦達一下,真是讓人既厭煩又難受,就跟有一隻蒼蠅一直在你耳邊嗡嗡嗡地叫,可是你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叫一樣。
有時候謝清溪還真希望,謝樹元心腸能再硬一些,別在心疼這個,捨不得那個的。可她爹一輩子就這麼順風順水地過來了,讓他弄死自己的親女兒,估計跟讓他去死一樣難。
謝清溪能怎麼辦?這麼多孩子裡頭,謝樹元最疼的就是她了,她長這麼大了,還是想出府玩就出府玩。她喜歡紅寶石,她爹三天兩頭給她弄來,別的三個姑娘加起來從他爹得的東西,都沒她多。
“讓娘跟爹爹一起去照顧祖母吧,畢竟祖母那頭也重要,四姐姐這裡我來照顧,”謝清溪開口說道。
謝樹元聽了她的話,反倒是一愣。其實幾個姑娘之間的事情,他多少也是瞭解的,清溪從小到大,只親近她大姐姐,對二姐和四姐從來都是面子情。
他還真沒想到謝清溪會主動提出。
“方纔四姐姐跪在院子裡的時候,可是我讓丫鬟去廚房燒薑湯,又讓人去燒水,還請了大夫過來。如今我長大了,可以幫爹爹和娘分擔事情了,”謝清溪認真地說道。
不過謝樹元這會卻注意到她說的第一句話,他有些詫異地問道:“明嵐爲何跪在院子裡?”
其實呢,謝清溪有時候對她親孃也挺無奈的。蕭氏總是自持身份,覺得自己要是和這些姨娘庶女計較,那就是降低了格調降低了檔次。可是內宅不就是這樣,會告狀的有肉吃。她娘就是吃了不喜歡告狀的虧。
可是她沒關係啊,她可一點不覺得告狀會掉塊肉,所以既然謝明嵐會使苦肉計,還不帶她告狀啊。
大家各憑本事吧。
“我也不知道,太太在祖母院子裡侍疾,我一人待在太太院子裡頭,就見四姐姐衝了進來,還說……”謝清溪突然咬住嘴脣,好像不敢往下說一般。
謝樹元見小女兒這樣,知道她性子疏朗,從不願在背後說別人壞話。這會見她吞吞吐吐地,便溫和地說道:“你同爹爹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覺得四姐姐對孃親說的話真是太過分了,”說到這裡,謝清溪輕輕抽泣了一下,她微微低着頭滿臉地委屈。
謝樹元最疼的就是謝清溪,而人對於自己疼愛的人總是會百分之百的信任,所以謝清溪委屈地說出這番話時,他第一反應就是:“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同爹爹好生說說?”
蕭氏在旁邊看了閨女一眼,不過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着這父女兩人。
謝清溪咬着脣,好久才期期艾艾地說道:“四姐姐衝進院子裡,就跪在大雨裡頭,說什麼江姨娘被送走,讓太太不如弄死她算了。”
噗,躺在牀上渾身發燒,但是卻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的謝明嵐,聽到這話,險些真要昏過去。要不是這會她還在裝昏迷,險些從牀上跳起來。
不過謝清溪卻還是垂着頭,輕聲道:“當時院子裡站了好些丫鬟婆子,大家都不敢去拉四姐姐,我快嚇死了。”
這會連蕭氏都忍不住要扶額了。
她要是知道有奧斯卡這種東西,一定會建議這對父女去提名的,保證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肯定不會落到旁人手裡頭。
謝樹元聽完已是面色鐵青,卻是不好意思去看蕭氏,剛纔心中對謝明嵐的那點憐愛都煙消雲散了。
謝清溪可沒去看她爹,只委委屈屈地說道:“娘是什麼性子,爹爹最是瞭解了。從小到大,對三位姐姐,娘都是盡心盡力的。如今四姐姐說出這樣的話,要是被傳到外頭去,別人還以爲是我娘要逼死女兒呢。”
謝樹元凝重地點了下頭,他素來驕傲的便是自己府裡可沒那麼污糟的事情。可是明嵐這般言行真真是要毀了蕭氏的名聲,而蕭氏可是謝家的長房宗婦。一想到這裡,他對謝明嵐的失望簡直是無以言表。
這會謝清溪才擡頭看她爹的表情,她就說嘛,其實她爹還是挺明事理的。關鍵是要告狀,要是象她娘這樣什麼都不說,他爹就會覺得謝明嵐發燒完全是因爲她娘,這可真是冤枉了。
謝樹元這會溫柔地說道:“我看清溪兒如今也能獨當一面了,要不你還是陪我一同去看看母親。”
不過蕭氏卻是淡然一笑:“我還是留在這裡照顧明嵐吧,就算是母親也會知曉了,也不會怪罪我的。”
謝樹元被她不輕不重地頂了回來,滿臉的尷尬。
不過作爲孃親的小棉襖,謝清溪這會是完全站在她孃親這邊的,她笑着同謝樹元說道:“孃親說的也對,四姐姐這會正發燒着呢,就算娘過去也還擔心着呢。不如爹爹過去同祖母說一聲,這樣也好。”
謝樹元看了蕭氏一眼,而蕭氏則是別過頭,輕聲對旁邊的秋水吩咐,再去給四姑娘換條熱帕子。
最後謝樹元只得獨立走了。
謝樹元一走,謝清溪就笑呵呵地哄蕭氏,“娘,你回去歇息吧,這一天你又是要照顧老太太,又是要處理四姐姐的事情,真是累壞了。”
“你啊你,”蕭氏一想起方纔她說的話,就是忍不住搖頭。
倒是謝清溪這會不以爲然地說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爹爹有自己的判斷,誰做的對誰做錯了,他心裡自有一把尺子。”
謝明嵐險些裝不下,再加上這會她也是真的渾身發燙,腦子裡嗡嗡嗡地難受,眼皮也越來越重。
謝清溪走了幾步,站在她的牀頭,有些惋惜地說道:“四姐姐燒的可真厲害,萬一要是燒傻了的話,那可怎麼辦啊?”
蕭氏一聽這話,便立即責備道:“你這孩子說什麼話呢?”
“我這還不是擔心四姐姐,”不過她語氣裡的幸災樂禍可是沒藏住。
而此時謝明嵐卻是被嚇了一跳,而且她越想就越是害怕。如今她在蕭氏的院子裡住着,她生着病估計一時還真走不了,那到時候熬藥都是蕭氏的人,誰知道她會不會在湯藥裡放些不該放的東西。
想到這裡,她連睡覺都不敢了。
謝清溪站在牀邊,看着謝明嵐緊皺的眉頭,嘴角揚起一抹笑。
我讓你裝可憐,看我不嚇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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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過幾日,謝清溪讓人盯着謝明嵐,派丫鬟喂她喝藥的時候,她總是左顧而言他。謝清溪聽完就越發覺得可笑了,蕭氏要真是想毒死她們母女,還會讓她們活這麼多年。謝明嵐未免也小看了她孃的本事。
因謝明嵐不太配合喝藥這事,所以她這病病病歪歪地拖了好些日子。好在謝樹元也覺得謝清湛和謝清溪天天來蕭氏院子裡,上頭兩個身體好他不擔心。就是謝清溪,從小大災大病都有過,所以謝明嵐在蕭氏院子裡躺了沒幾日就回去了。
老太太這些日子身子也慢慢好了起來,謝明貞還回來一趟,見家裡頭一下子病倒了兩個人,就問了方姨娘究竟是怎麼回事。
方姨娘撇了撇嘴,說道:“還不是江家又出了事,江姨娘也不知怎麼想的,跑到老太太院子裡頭鬧,結果現在倒好了,被老爺送到鄉下莊子裡了。我看她是別在想回來了。”
“怎麼會這樣的?”謝明貞詫異地說道。
說實話,以前在江南的時候,江姨娘比如今要張狂多了,可太太只是出手略整治了她而已,也沒有將她送到莊子上,怎麼這會反倒這般雷厲風行。
方姨娘不願說這事,反倒問道:“你成親都這麼久了,到現在還沒消息嗎?”
謝明貞臉皮薄,被方姨娘這麼一問,反而是不好意思了。她低低地叫了一聲,輕嗲道:“相公說慢慢來,我們年紀還小不着急。”
“你這傻孩子,姑爺這是心疼你呢,”方姨娘自然是滿意蔣蘇杭的表現,不過還是說道:“不過姑爺到底是蔣家的獨子,你這麼久沒消息,大姑奶奶可有說什麼?”
“自然沒有,大姐自己也是進門兩年才生孩子的,她還安慰我說不着急,”謝明貞臉上洋溢着幸福的臉色。
方姨娘一聽就更是放心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謝明貞是要去蕭氏院子裡用膳的,方姨娘也跟着她一塊去。到了吃飯的時候,女眷坐在一桌,而男丁則坐在旁邊,中間隔了一道屏風。
蕭氏看着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後的方姨娘,溫和說道:“這會都是咱們一家,也沒人外人家,你也不用伺候我。”
“秋燕給方姨娘搬張凳子過來坐,”蕭氏淡淡吩咐旁邊的秋燕。
方姨娘連忙道:“太太對奴婢寬厚,奴婢心中感激不盡,只是這規矩不敢廢。”
謝明貞朝蕭氏看了一眼,蕭氏反而是寬和地說道:“好了,這規矩不外乎人情,讓你坐你便坐下,左右我這裡也有丫鬟伺候着。”
這會方姨娘纔敢坐下,不過她也只是淺淺地坐了半邊。
待菜都端了上來,就聽屏風另一邊,謝樹元頗有些興致地說道:“我前些日子剛得了幾罈好酒,要不是蘇杭你今日來,我可捨不得拿出來。”
“爹爹偏心大姐夫,我也要喝,”搶着開口的是謝清湛,他是男桌上年紀最小的。
謝樹元朝他看了一眼,笑呵呵地說道:“好好,今個也讓你喝點。”
結果蕭氏一聽,咳咳地咳嗽了兩聲,謝樹元聽見了,立即正經道:“算了,你年紀還小,沒到喝酒的年紀呢。待你長大了,再陪爹爹喝酒。”
謝清湛哀怨地看了一眼屏風。
待酒被拿上來後,謝清駿端起酒杯聞了一下,讚道:“果真是好酒,酒香濃郁,色澤清亮。難怪父親捨不得拿出來給咱們喝,到底是妹夫的面子大。”
蔣蘇杭一聽立即舉杯,對着謝樹元說道:“小婿謝過岳父大人了,這等好酒倒是不敢浪費了。”
這邊謝明貞知道蔣蘇杭酒量淺,不過是陪着父親喝,她倒也沒阻止。而方姨娘聽着蔣蘇杭頗受謝樹元重視的模樣,一張嘴咧開就沒合攏過。
這會謝明貞給謝清溪夾了一個大蝦,柔聲說道:“清溪兒,不是最喜歡這個蝦的?”
“謝謝大姐姐,你吃這個排骨啊,可好吃了,”謝清溪也給她夾了一筷子的排骨。
結果謝明貞剛夾到嘴邊,只覺得這味道特別地怪異,然後她整個胃痙攣了一下,她哇地一下吐了出來。所幸她還捂嘴將頭撇向一邊,緊接着整個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謝清溪看着她這麼劇烈地反應,連忙着看着那碟糖醋小排,驚道:“這個排骨餿了嗎?”
蕭氏看着她一臉呆愣的模樣,又看着謝明貞吐的厲害,她也是這些孩子的,哪有不明白的。她立即吩咐丫鬟將謝明貞扶到旁邊的暖閣裡頭歇息去。
旁邊的蔣蘇杭嚇得一下站了起來,想要過來,可是又顧忌到這邊還有女眷。他滿臉擔憂地看着這邊,好在丫鬟很快扶着謝明貞過來,他便上前扶住謝明貞。
謝樹元等人也是一驚,還是謝清湛有些迷惑地問:“大姐姐是不是吃壞什麼東西了?”
屏風另一邊的謝清溪還很應景的捂臉哀嘆:“是排骨。”
“好了,好了,大姐姐不是吃壞東西了,”蕭氏看着這兩個小迷糊蛋也不說開。
不過謝清溪活了兩輩子,都還是個姑娘家,所以她看見別人吐了,第一反應就是吃壞東西了。
以至於大夫來了之後,說謝明貞是懷孕一個月的時候,她還處於震驚之中。
所以說,她要當小姨母了?
她可憐兮兮地轉頭盯着謝清駿道:“大哥哥,小姨母聽起來好老啊。”
如今還是處男身的謝清駿,深情地看着她說道:“你相信大哥哥,我覺得大舅舅聽起來很老。”
而坐在外間的謝樹元,則是楞蹬了好一會,自己居然要當外公了。
結果外頭居然開始下雪了,原本蕭氏想讓謝明貞住在這裡一晚的,只是蔣蘇杭明日還要去衙門,連朝服都沒帶。所以最後謝清駿騎馬護送他們回家去。
外面的大雪飄零,沒一會他的蓑衣上就沾滿了大雪。謝清駿騎着馬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只是在走到某一處時,突然愣了一下。
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京城,不知她此時在何處雲遊。
而在郊外數百里處,大雪早已經將官道覆蓋上了,一行馬車隊顯然是因爲風雪的關係,此時還沒有到驛站。此時中間一架華麗馬車的車簾被輕輕掀開,瞬間雪花和狂風就順着細小的縫隙往裡鑽。
“小姐,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到驛站,外頭的雪可真大,”穿着青綠色襖子的丫鬟,有些擔憂地說道。
而此時穿着淡紫色錦襖的少女,微微睜開眼睛,緩緩說道:“照馬車如今的速度,只怕還有一刻鐘還能到。只是如今風雪漸大,這些馬匹可不要被凍着纔好。”
“進京可真麻煩,”丫鬟有些抱怨地說道。
少女並不說話,只又閉上眼睛養神。而旁邊另外一個一直沒出聲的丫鬟,則是給先前說話的人遞了個眼色。
不過沒一會,就見馬車突然停住。丫鬟往外頭張望了一下,而一直在閉目養神的少女,也慢慢地睜開眼睛。
過了會,就聽到馬車外頭一個聲音傳來:“小姐,前面有個受傷的年輕人躺在官道上。”
少女一聽立即便要起身,她剛要推開馬車,就回頭對丫鬟道:“將我的藥箱遞給我。”
“小姐,”丫鬟有些遲疑,勸道:“外頭風雪這樣大。”
“給我,”少女又重複了一句,聲音雖然不輕不重,可是卻讓丫鬟不敢再開口。
待少女揹着藥箱來到前頭時,就見有人已經將自己的蓑衣脫下鋪在地上,而受傷男子已經被搬到了蓑衣上。
少女立即走到他身邊,輕輕彎腰半蹲在他身邊,而她華麗錦衣的衣角上已經沾滿了雪花,而腳下官道上的雪花方纔被人踩進去,這會原本的泥土已經露了出來。
旁邊丫鬟一見少女繡鞋上都沾滿了溼泥,又是着急,剛要開口說話,卻被旁邊的同伴拉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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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迅速地將他的袍子挑開一角,看見陷進皮肉中的箭矢,立即問道:“可以騰出一輛馬車讓他待着嗎?”
這會原先請她過來的男子,就開口勸道:“小姐,此人不知是敵是友,咱們又出門在外,還是不要管這等事情爲好。”
“福叔,咱們這麼多的人,難道你還怕一個受傷之人嗎?”少女淡淡掃視了衆人一眼。
她又輕笑道:“咱們晉陽許家,難道如今已經淪落到連一個受傷之人都不敢救的地步了嗎?”
“小姐這話實在是讓老奴羞愧,”這個被稱爲福叔的男子,立即吩咐道:“許廣、許遠,你們兩將馬車騰出來,你們坐到後面馬車去。”
福叔又讓人過來將受傷男子搬着擡到馬車上。
就在此時,這個男子突然輕聲喊了一句:“清溪。”
他的聲音很小,可是半蹲在他身邊的少女卻聽了個正着。
這少女在聽到清溪這個名字時,突然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