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香樟成木,百年白首相約,千年古風相傳,乃鑄兩廂廝守!
江南有這樣一個民俗,家中若有女兒出生,便在庭院之中栽種香樟樹一棵,待女兒出嫁之後,便將香樟樹砍掉,製成兩個大箱子,並放入絲綢,取作“兩廂廝守”之意。
當謝樹元親自讓人打的箱子送來時,謝清溪站在院子門口看了許久。蕭氏親自將準備好的絲綢放進了箱子裡頭,站在旁邊想上前搭手,但又因蕭氏沒吩咐不敢上前的方姨娘,此時已是淚眼汪汪。
即便這些日子的忙碌和喧囂,可這的確是謝清溪第一次真實又真正地感覺到,她的大姐姐,同她生活在一處已經十幾年的姑娘,終於要離開這個家,日後要成立自己的小家了。
九十八擡的嫁妝已經弄的妥妥當當,就放在蕭氏的院子裡頭,待到了成親那日,便會有人擡着前往謝家給謝明貞陪的那個小院子裡頭。
突然謝清溪才發現,謝樹元對於她這個姐姐是真的盡到最大的心了,蔣蘇杭雖沒有家世傍身,可是上不用伺候父母,下不用討好小姑子。
如今又是探花,也算得上是京城裡頭的青年才俊了。如今蔣蘇杭已經被授了翰林院編修的職位,雖然是個七品芝麻小官,可誰都知道他們這些正經進士出身的,日後的前途可是無量的。
謝清湛依舊還在自己院子裡關着禁閉呢,兵部尚書的小兒子的腿骨險些被人踩斷了,結果他回家一告狀,說踩他的人叫陸庭舟,還叫囂着讓他爹上門去找人算賬。
陳尚書這會在家坐着,這禍從天降,當即就進宮要給皇上去請罪。不過這話頭自然就是,小兒頑劣,不識恪王爺廬山真面,這才得罪了王爺,我作爲他爹那是萬死不辭的,還請皇上莫要怪罪。
皇帝一聽也覺得有些意思,說實話,陸庭舟是真不象年輕人的模樣,平日裡他若是不去衙門裡頭,就是待在恪王府裡養養花種種草。
二十一歲的俊美王爺,既不成婚身邊也沒有妾室通房之類,明明是天潢貴胄,不過活的卻跟苦行僧沒區別。
所以皇帝還特別叫他進宮,問他怎麼有興致去跟一幫小孩踢蹴鞠的。陸庭舟只皺着眉頭說道:“見着以大欺小,不順眼而已。”
兩人又說了會話,陸庭舟就被太后又叫去了。
其實太后叫他過去,無非也就是爲着一件事情。這壽康宮中處處都花團錦簇的,如今太后年紀大了,就愛這些紅啊綠的,特別是她平日待的捎間裡頭,對面擺着一個雙面刺繡,是正宗的蜀繡,色彩豔麗,色澤清亮,外面的陽光朝裡頭這麼一照,更是五光十色的。
“過兩日皇上就要給皇子們選妃了,大皇子如今都二十歲了,皇上必是要給他指婚的。你這個做叔叔的倒也不好落在親侄子的後頭不是,”太后這話說的婉轉。
這兩日的事情她也聽說了,再一聽那裡頭就有謝家的小兒子在,便更覺得兒子這是爲了給那小兒子出頭的。
她不知自己兒子怎麼就能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那樣多的,可是看着他堅決的態度,太后就更覺得這個謝家的小女兒是給他吃了什麼迷藥一樣的。
“大皇子早日大婚也好,這樣母后也能早些抱上皇孫了,”陸庭舟不緊不慢地同她拉家長。
太后一聽就更是氣笑了,她道:“這皇孫我倒是不擔心,左右大皇子他們這幾個一成婚,只怕年底就能有個好消息。倒是你,這次皇上選妃,畫像必是有的。你若是不願去看,我便讓人將畫像送過來,你在我這裡瞧瞧也是一樣的。”
陸庭舟不願提這事情,反正這屆秀女裡頭,並沒有他期待的那個人。所以這會他只笑道:“兒臣倒是不敢勞動母后替自己這般操心,若不然日後可不敢來壽康宮叨擾母后了。”
太后見他還是這般推三阻四,心底愈發火,可是又知道陸庭舟的性子,便還是壓住性子好生勸道:“你若是堅持,母后也不攔着你。只是這會選妃便挑選兩位側妃入府,待日後你若有喜歡的,再選正妃也不遲。”
其實按着太后的性子,是想替陸庭舟決定了的。可他若是真能聽了自己的,這大婚之事便也不會拖到這般了。
還記得他十九歲那會,太后想替他選妃,人選都找好了。結果他直接住進了寺廟之中,說是昨夜驚夢,佛祖點化他,要渡他成佛。
太后一聽這話,嚇得險些昏過去,後來更是要親自出宮。還是皇帝勸阻了她,又帶着人去廟裡同他好生談心了,後來就保證若是他不願意,絕不會隨意替他定了婚事。
“正妃未娶,何來側妃之說,況且兒臣喜靜,不願家中多些陌生人,”陸庭舟依舊是一片雲淡風輕的模樣,一張玉面越發溫潤,猶如經過長時溫養的暖玉。
太后聽了他的話,險些要氣絕過去。聽聽這話,什麼叫不願家中多那些陌生人,這些天潢貴胄家中,誰人不是妾室成羣,皇上後宮這些妃嬪,成王家中那樣多的妾室。
“小六,母后並非要逼迫你,總是你總要成婚啊,要不然母后到了地下見了你的父皇,也不知如何同他交代啊,”太后打算走溫情路線感化陸庭舟。
誰知,陸庭舟卻是霍地一下擡頭看她,方纔全身的溫雅消失殆盡,深如夜幕的眸子一下子染上寒霜。
也許是他的反應太過激烈,就連太后都被唬了一跳。
過了好一會,陸庭舟才收斂身上的冷冽氣息,他說:“兒臣叨擾母后這麼久,想必母后也累了。兒臣便先告退了,待日後再來給母后請安。”
太后見他要走,便也不好攔着,又囑咐了兩句,這才放他離開。
待陸庭舟頭也不回地走到壽康宮的殿門外,他突然頓住腳步,回首看了一眼壽康宮,可是那偌大的殿門,如同張開罪的怪獸,似乎隨時能吞噬掉人。
五月中旬,這準備了半年之久的選妃便要開始了。而早在四月底就從全國各地來到京城的秀女們,也懷着期待和激動在等待這天的到來。
京城的秀女只需在選秀當日出發便可,方姨娘早早地便替明芳打點好了一切。雖然蕭氏也給明芳做了衣裳和首飾,但江姨娘卻還覺不足,又拿了自己貼己的銀子給她到城中珍寶閣買了銀子。
自從蔣蘇杭中了探花之後,別說謝府的下人,就連二房的閔氏都好幾次似笑非笑地說,蕭氏就是有識人的才能,要不然怎麼就能獨獨挑出探花郎呢。
江姨娘如今更覺得蕭氏偏心與大姑娘,如今謝清溪還沒到說親的年紀,她便什麼好的都只想着大姑娘。所以臨行前一晚,她便可着勁地教導明芳,一定要好生表現,要給自己爭個前途,要不然這家裡頭是沒有能爲她考慮之人的。
明芳雖不願聽她說這些喪氣的話,但一想到最後還是要讓她失望,也就忍了過去。
倒是謝明嵐也坐在旁邊聽了好一會,待江姨娘又去替她檢查明日要帶的包裹時,明嵐纔看着她笑着說道:“二姐姐明日便要進宮學規矩,妹妹便在此祝二姐姐一飛沖天。”
明芳自小便和這個親妹妹八字不和,兩人說不到兩句就要拌起嘴。她雖不願在入宮前還同她吵嘴,可是聽了明嵐的話,卻還是忍不住皺着眉頭,“四妹何必說這種話,我這樣的身份在那些貴女中不過是微末罷了,何來一飛沖天之說。”
“宮裡頭這樣多的機遇,難保二姐姐便遇不上,再說了宮裡可不比別的地方,若是得了寵愛,誰會在意你的出身,”明嵐似笑非笑地說道。
明芳一下子臉色便白了,這次雖說是替皇子們選妃,可是誰不知道聖上後宮充盈,這些年不斷有寵妃冒出來,難保這選妃之中誰就能得了皇上的青眼。可明芳就算心頭有攀高枝的想法,可是也不願嫁給皇上這樣已年過四十,比自己親爹還大的老男人。
“你給我出去,”謝明芳一下子冷了臉,怒目等着她說道。
“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同你妹妹這般說話,”江姨娘一出來,就聽見明芳對謝明嵐橫眉冷目的樣子。
而謝明嵐方纔那陰惻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辜起來,她挽着江姨娘的手臂,便忍不住低低哀道:“都怪我,說了些二姐姐不愛聽的話。只是二姐姐明日入宮,我難免替她擔憂,便多說了兩句。”
“姨娘知你一向便懂事,你二姐脾氣素來就不好,你讓些她便是了,”江姨娘哄了哄明嵐。
就又轉頭對明芳,有些嘆惋地說道:“不是姨娘說你,二姑娘,你這性子也該改些了。”
謝明芳看着對面的兩人,便是別過頭,再不去同這兩人說話。
明嵐則是看着她,目光閃爍。
這次是爲了諸位皇子選秀,皇子們的母妃自然是關心至極。大皇子生母早逝,自小便被養在德妃膝下,所以德妃自然要替他張羅的事情。
而二皇子的母妃乃是文貴妃,她出身是唐國公府,乃是皇帝后宮之中,出身最尊貴也是位分最高的女子。
此時二皇子正在文貴妃宮中,文貴妃身邊的侍女給他倒了一杯水。二皇子輕輕擡頭,朝她看了一下,溫柔一笑後便柔聲問道:“先前來母妃宮中倒是未曾見過你,可是新來的?”
這個宮女膚色白皙凝滑,一張小臉精緻秀氣,不是一般宮女能比得上的。她正要開口說話,裡頭的文貴妃便扶着身邊貼身宮女的手出來了,一出來便看見兒子同一個宮女調笑。她並不言語,只走到旁邊,朝她看了一眼,過了好一會才淡淡說道:“下去吧。”
“是,”這小宮女也不知貴妃娘娘看了多久,也不敢辯駁,急急退了下去。
二皇子起身將文貴妃扶着做了下來,看着她有些撒嬌說道:“母妃。”
“你啊你,房裡已有兩個絕色女子竟是還不夠,竟還盯着母妃宮中的人,過兩日你可就是要賜婚的,到時候可萬不能冷落了正妃,專寵這些狐媚子,”文貴妃素知這個兒子是個溫柔的性子,瞧着這些貌美的女子都忍不住體貼兩分。
一想到皇上也是這樣的性子,她便是氣不打一處來。
“母妃,那兒臣這正妃人選,你可是已經考慮妥當了,”二皇子也忍不住問道。
文貴妃白了他一眼,知他着急知道,便哄他:“既然是母妃做主替你選的,你還能不放心不成?皇上也說了,你也拖了這樣的年紀才成婚,所以到時候不僅要選一個正妃,還要替你再挑一個側妃。”
“側妃?”二皇子一聽便立即來了精神,他笑着說道:“既然正妃人選是母妃和舅舅做主了,那這側妃總該讓兒子來選吧。”
文貴妃斜眼看了他,便問道:“那看來你心中可是有人選了?”
二皇子便抿嘴一笑,便輕聲說出一個名字。文貴妃一聽,險些要跳起來,她瞪着美目看着二皇子,那眼神險些要吃了他一般。
他一見母妃如此反應,便立即柔聲問道:“母妃這是怎麼了,可是兒子說的不對?”
文貴妃冷笑一聲,只問道:“我只問你,你是願意一輩子當個閒散王爺,還是更進一步?”
二皇子急急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道:“母妃何出此言,怎麼突然說這話了?小心隔牆有耳啊。”
文貴妃一見他這唯唯諾諾地模樣,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她冷笑一聲道:“若是我連這小小的景和宮都收拾不了,那這麼多年也算是白做了這一宮之主的位置了。”
二皇子被她說的面色微紅,便不敢再言語。
“如今德妃那邊已是大張旗鼓的給大皇子選妃了,人家都打上門來了,難不成你還忍氣吞聲不成,”要說這宮裡頭,貴妃最瞧不上的就是德妃,她繼續冷着臉說道:“那個德妃不過是仗着入宮早罷了,連個蛋都生不出來的,不過仗着養育了皇長子便也敢同我打擂臺。”
二皇子趕緊勸道:“母妃何必同這起子小人計較,小心傷了身子。”
文貴妃又說:“賢妃養育了三皇子和九皇子,和妃生了五皇子,七皇子則是容妃所生。但凡在這妃位之上的,誰不是生育了皇子的。偏偏就這個德妃,抱了別人的兒子養,還做出這等姿態,她以爲她四處替皇長子張羅了,這假的就能變成真的不成?”
如今下面的皇子還小,二皇子最主要的對手就是皇長子。本來皇長子生母出身低賤,並不爲慮的,可他是德妃的養子,而德妃家中乃是握着兵權的,比她孃家唐國公這個一品國公府也是不差的。
皇上這兩年愈發地不問世事,皇長子和二皇子又開始辦差了。可是皇長子就處處受人追捧吹噓,自己的兒子呢,則是處處被他壓了一頭。
文貴妃一想到這裡,又覺得二皇子實在是不爭氣。她怒道:“側妃之事我已定下,到時候你只管娶了便是,左右咱們也只是爲了拉攏她的家族罷了。”
二皇子一聽,竟是連側妃都有些來頭,便腆着臉笑道:“母妃便告訴兒臣吧,便別再逗弄兒臣了。”
“告訴你也無妨,如今這京城最赤手可熱的人家,雖說只是個庶女,但是一個側妃的位置已是讓她高攀了,”文貴妃胸有成竹的說道。
二皇子想了想如今這京城勳貴人家中,過了半晌纔有些疑慮地說道:“難不成是謝家?”
“你這回倒是聰明瞭一次,”文貴妃恨鐵不成鋼地點了他的腦袋。
明芳與第二日起身後,江姨娘又趕過來送她,只是臨走的時候突然說了句:“姨娘給你打的那套首飾可是花了大心思的,你萬不可浪費了,等到見娘娘們的那日再帶上。”
謝明芳早已經聽厭煩了江姨娘口中的這些囑託,便隨口應了聲,便趕緊出門去了。
謝家的馬車早已經備後,只等着送她到宮門口。
今日秀女要齊齊入宮,而宮中的嬤嬤會通過最開始的評選,根據秀女們的身高體重以及面相,將過高過矮過胖過瘦的秀女剔除。
在宮中學習三日規矩之後,嬤嬤會進行第二輪的驗身,這一步是需要秀女們脫去所有衣裳。
而在這一步還未被淘汰的,便可以進入最後一步選秀。
明芳連着說了好幾晚的夢話,就連同屋的秀女都有向嬤嬤反映,可是她還是一路被留到了第三輪。
她穿着只是尋常,只是帶首飾之時,看見首飾盒中江姨娘特地給自己打的首飾,便拿出來帶在頭上。這簪子雖然精美,今日是去見娘娘們,秀女們自然是要爭奇鬥豔的,她這樣的簪子只怕也只能算是普通了。
於是明芳放心地帶好了金簪,便出去同秀女們等着一起見娘娘們。
可有些時候,意外總是出現在不經意間,而這種意外卻是由我們身邊最珍視的人所造成。當謝明芳看着文貴妃的眼睛在自己周圍轉了好幾圈時,心裡總有一種拂不去的詫異。
可當這種驚訝真的轉變成真時,她只聽到放佛從遠方傳來的聲音,這謝家姑娘倒是不錯,既然同貴妃你這般有緣,便賜給二皇子做側妃吧,讓內務府擇個吉日,把人納府中。
把人納府,是啊,就算是側妃,也不過是妾,用不了娶這個字,只能用納。
當消息傳回府中的時候,謝樹元捧着茶盞的手抖了一下,裡頭的茶水潑了好些出來。
謝明芳是到戌時回府的,她給蕭氏請安之後,便急急回了自己院中。蕭氏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沒有多說。
倒是江姨娘一見她回來,便立即歡喜地過來,臉上那是止不住地歡欣。
“我就說姑娘必是能有個好前程的,雖說如今只是個側妃,可保不準這日後……”江姨娘越說越歡喜,恨不能明天二皇子就繼位,封謝明芳當一宮主位。
謝明芳見她還在說話,一下子拔出手上的簪子,直直地抵在喉嚨上,看着江姨娘絕望地說道:“姨娘若是真的爲我好,便不該這樣的害我?”
“姑娘這又是何話,我怎麼就害你了,有話好好說,你趕緊將這簪子放下,”江姨娘着急忙慌地說道。
明芳冷笑一聲:“姨娘給我的這支金簪可是與貴妃娘娘頭上帶的很是相似,所以貴妃說我同她有緣,這才求了皇上,一個妾室的位置而已,姨娘你就這麼着急送我去?”
江姨娘又着急又慌張,卻聽明芳又道:“到底是誰叫姨娘你這般行事的?”
江姨娘還想狡辯,左右顧盼就是不願說話。
半晌之後,謝明芳才冷笑一聲:“我若是將此事告訴父親,只怕姨娘便也不得不說了吧。”
“別別別,是你舅舅他們,是唐國公找到你舅父的,他們說二皇子想納你做側妃,若以後大事得成,一個四妃的位置是跑不掉的,”江姨娘一聽謝明芳要將此事告訴謝樹元,便立即將什麼都說出來了。
謝明芳手中金簪落地,只捂着臉痛哭聲,再不開口。
十日後,明芳看着府中滿目的紅,只覺得刺眼。
這一世,她再不能穿上紅嫁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