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濤聽到曹雪卿的話,頓時就好像是在曠野的失路之人,猝然看到了前路燈火,驟然欣喜。
“聖人願意爲我小說家翻案?”
曹雪卿淡淡一笑說道:“我,可沒有說是現在!”
蒲松濤忍住心中的狂喜,他咬住嘴脣喃喃道:“足夠了,這就足夠了!”
曹雪卿仰頭大笑,化爲一道浩然氣驀然飛回到王道塔上。
只聽得王道塔方向,一聲清喝莊嚴,沉聲宣佈道:“奉聖人鈞旨,此次羣英會之浩然塔試煉到此結束。”
衆多在廣場之外翹首以待的文道修士一個個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終宣佈成聖機緣歸屬的時刻。
成聖機緣花落誰家,幾乎可以認定爲在未來數百年,乃至千年的時光中,那一位未來聖人所在的家族或者勢力,將在上清學宮佔據巨大的,甚至是絕對性的優勢。
這其中的各種利益與好處,數不勝數,可以說,此時此刻,就是各方勢力博弈的最終時刻了。
所謂進羣英會的各家俊彥,說句難聽一點的話,很多都不過是活躍在臺前的牽線木偶而已。
真正博弈的大佬,都是已經失去進入羣英會資格的老傢伙們。
可就在這時,學宮五位夫子當中,唯一可以與聖人直接對話,可以代表聖人的禮夫子卻沉聲說道:“成聖機緣一事,機緣已經送出,但聖人爲防止揠苗助長,決定暫時不公佈獲得成聖機緣之人的身份。至於何時公佈,等待聖人裁決。”
一語落下,整座廣場頓時譁然。
不公佈成聖機緣之人的身份,也就是說,全無對證,大家只能靠猜,或者一個個地去問有可能獲得成聖機緣的人。
沒有得到機緣的人,怕是沒有這個膽子,詐稱自己得到了成聖機緣,畢竟大概率要穿幫,吃不了兜着走。
可得到了機緣的人,會不會說實話,願不願意承認,就很值得人考慮思索了。
換言之,只要是參加了羣英會的人,除卻沒有堅持到最後,就被趕出去的人,剩下可能有接近三十人都有獲得成聖機緣的可能。
這可怎麼猜?
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禮夫子周復禮已是又宣佈了兩個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決定,而且不是五位夫子的決議,而是清一色的聖人鈞旨。
“五夫子之中,因信夫子言一諾閉關王道塔碑林十年,暫時空缺。信夫子一職,原本由歷代法家賢者擔任,兼掌學宮刑房,方爲名正言順。故十年中暫缺的信夫子一職暫由法家傳人,刑房主事法正代理。”
禮夫子說到這裡,整個廣場一片譁然,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甚至連法正自己都懵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爲什麼會選上自己啊!
“仁義禮智信”五夫子別說是缺席一位,有時候缺席兩位都有可能,就比如說智夫子呂德風失蹤的那麼長時間裡,也沒有見到王道塔上的聖人們說要暫時增補一人代替呂德風的位置,暫行智夫子的職權……
結果言一
諾纔剛剛閉關沒幾天,聖人居然就提出要增補一人暫代信夫子言一諾的位置。
再說了,信夫子執掌刑房是不假,可刑房祭酒就能代行信夫子的職權?
就好像說一國之君,在不設大將軍的情況下,是可以代行大將軍職權的,這個不假。
但是,這難道說,一國暫時沒有君主的情況下,大將軍可以代行國君的職權?這不是亂套了嗎?
這是個什麼情況?
法正自己也是一個完全崩潰的狀態。
半個時辰之前,他雖然是法家傳人,掌握有學宮的刑房,但他只是一個法家的傳人啊,連掌門都不是啊……
驀然他就變成了學宮之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代行信夫子職權,那不就等於是準夫子了嗎?
連法家掌門都沒做,直接做夫子啊!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砸在腦袋上啊!
只不過,對於別人來說,可能羨慕嫉妒恨法正,感覺他是被餡餅砸在了腦袋上。
法正自己卻是滿臉愁容,只覺得一個鐵餅砸在了腦袋上,一臉懵,一頭暈。
旁邊的弟子孫山彷彿少年不識愁滋味,還疑惑地問道:“師父,你一步登天當了夫子了,我以後就是夫子的徒弟了,我都高興得不行,怎麼你偏偏一點高興得模樣都沒有?”
法正苦笑一聲:“你這呆徒兒,你可有想過,我不僅有師父,還有不少的師兄弟呢!你說我若是就這樣坐上了那個滾燙的位置,以後可怎麼與他們相處?真是……唉,不說也罷。”
哪裡知道他的話音剛落,聖人就好像聽到他的話一般,禮夫子沉聲道:“聖人口諭,法正只是暫攝信父子職權,且是權宜之計,遠沒有成爲真正的夫子,若有徇私枉法,自威自福之舉,一經查實,即刻連刑房祭酒一併革去。”
法正聽到這句明顯是敲打他的話,臉上表情反而舒展了開來,他笑得如釋重負,仿若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孫山便更加奇怪了起來。
這師父究竟是怎麼回事?
剛纔明明來的是一個好消息,卻是愁容滿面。
現在被聖人敲打了一頓,反而是笑容滿面。
青年人不禁多看了自己師父幾眼,心想,難不成是宿願得償,驚喜猝臨,師父他瘋了不成?
法正當然不可能真的是瘋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突然來了一陣大風,刮斷了他這根秀木最高處的幾根枝幹,他,能不高興嗎?
接下來的第二個消息,就讓更多人摸不着頭腦了。
恢復小說家的百家流派席位,允許小說家在其他流派當中本着雙方自願的原則選取優秀人才加入。
恢復百家流派席位,這種事情過往學宮裡雖然不多見,但也不算罕見,可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這種決定五位夫子商議一下,公佈了就好了,禮夫子何必要特意註明是聖人鈞旨?
難不成是因爲蒲松濤的評書講的太好,以至於上達天聽,連聖人都喜歡?所以才特意下了一道旨意來關照蒲松濤的小說家?
那可就有意思了。
受到聖人眷顧的流派,那未來前途無量啊!
在場的,已經有心思活絡的家主在考慮把自己族中的俊彥子嗣送一個兩個到小說家門下去培養了。
畢竟雞蛋不可能都放在一個籃子裡,萬一小說家這籃子是金籃子呢!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奇怪於聖人連續下的兩道鈞旨,浩然塔上,衆人神色卻是盡收兩人的眼底。
一個人白裘黑髮,是聖人曹雪卿。
一個人白衣銀髮,反倒是年紀更輕的秦楓。
“你覺得我兩件事情做得如何?”
曹雪卿笑着問道。
秦楓點了點頭說道:“滴水不漏,尤其是對法正的處理,換成是我,也不會處理得更好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感到費解……”
曹雪卿笑道:“你一定是覺得奇怪,爲什麼我不去處置屈懷沙,對吧?”
秦楓點頭。
曹雪卿淡淡說道:“很多事情,沒必要告訴大多數。這樣一個三魂一體的言一諾,已經是對言一諾,蘇還真極大的懲罰了。若是殺了他,反而容易讓他們好了傷疤忘了疼,況且,屈懷沙自己是無辜的。”
秦楓聽到這裡,笑了笑:“聖人明鑑。”
曹雪卿哈哈大笑:“你何時也變得如此油嘴滑舌了,這可不像我!”
秦楓淡淡說道:“事實如此,我原本真的很擔心屈懷沙會背鍋。言一諾等人也無數次提起過如今看來,聖人確實要比我們思慮得更多一些。”
曹雪卿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秦楓,接下來什麼打算?”
秦楓想了想,開口說道:“我在夢域時得知蘇還真要跟言一諾勾結的消息,遂前來上清學宮,意外得知了言一諾暗算陷害經世家的事情,便將言一諾定爲了復仇的對象。如今蘇還真的如意算盤散架了,言一諾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便打算離開上清學宮了!好像最快一年,只要完成了課業,就可以從上清學宮畢業了,對吧?”
這一下曹雪卿反而有些詫異道:“你要離開上清學宮?你好不容易在上清學宮站穩了腳跟,好不容易穩住了你的經世家,難道就這樣把地位拱手讓人了?你文道一途,就沒有想過更進一步?你就沒有想過能夠一步天人即浩然?”
秦楓笑了笑說道:“不在上清學宮就不能修煉文道了嗎?我倒是覺得,若是呆在學宮,我反倒覺得會失掉了很多的銳氣。”
曹雪卿看了看秦楓,忽地沒來由地笑了起來:“我本來想把你放在自己蔭下,飛昇之前那些年盡力培養你,讓你接管整個上清學宮後再離開,屆時你就算沒有成爲新聖人,你至少也是一位實權夫子,即便我不再回到上清學宮,也不必擔心。只是沒想到啊……”
曹雪卿笑了笑,他更多的有點像是在自嘲:“安家燕雀不知鴻鵠飛揚四海之志,說的——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