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言,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如果不是重陽詩會這樣的非官方文會也可以增加自己的文名,哪裡會有這種萬人空巷,齊往百花峰的盛況?
但哪怕是得到了重陽詩會的詩魁,所得的文名也不過是介紹上可以說是哪一屆,哪一年的重陽詩魁而已。私下交際,介紹的時候可以撐撐門面罷了,學宮是不承認這樣非官方文會“詩魁”的稱號。
學宮承認的詩魁和文魁,只有每年春節的迎春文會,還有年中的中秋文會,還有就是不定期舉行的曲水流觴文會。
因爲這些詩會和文會,魁首作品是可以上學宮《文報》的,一般情況下還是上頭版,單行本都有,除了魁首,後面幾名表現亮眼的人,還可以雨露均佔,作品登上《文報》。
所以文會之後,能不能上《文報》成爲衡量一個文會是否官方,影響力是否足夠大的評價標準。東郭先生雖然定的規矩苛刻,但也算是打一棒子,給了一顆大甜棗。
一旦東郭先生爲重陽文會的魁首上了《文報》,就很有可能推動本就在民間影響力很大的重陽文會,變成除了迎春和中秋之外,成爲被官方認可的第三個常設文會。
這絕對是一個質的飛躍。
原本衆人聽到今年要結合“詩言志”來作文,紛紛打了退堂鼓的學子又紛紛躍躍欲試。
但是,想要在詩詞做得花團簇錦,能夠奪人眼球的同時,還要“言志”,這實在是一件米粒雕花的細緻功夫。
最開始幾名學子要麼說不出個所以然,要麼做的詩文不對題,強拉硬扯。
讓人聽了都直搖頭,更不用說東郭先生了。
尤其是好幾位在其他非正式文會上作詩還比較出彩的俊彥,更是糗相大出。
要麼支支吾吾半晌,都寫不下一個字,一句完整的詩文,要麼就是做的詩文與“言志”離題萬里。
衆人不是傻子,自然都知道了這幾位“俊彥”,必然都是在前面幾場非正式的文會上提前知道了題目,準備好了詩作,假稱是臨場而作,奪人眼球,爲自己提升文名。
本來今日這重陽文會他們也該如法炮製,便可拿到一個雖不是魁首,但還不錯的名次。
奈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東郭先生此番下場爲荀有方站臺,臨時增加了詩會的難度,頓時就讓這些假才子們紛紛露出了狐狸尾巴。
前面四五人,接連着糗相百出之後,那些個沒有準備腹稿,或者是真正實力不足的學子們頓時識趣了很多,筆墨傳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端起面前酒樽,直接了當一飲而盡,認罰一樽酒,站起身來,離席退下,息事寧人。
前幾個不敢作詩,喝下整整一樽酒,離席退場的“懦夫”,還有不少人發出“噓聲”。
可接下來隨着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喝酒退場,衆人竟是看得目瞪口呆,反而對能夠接下筆墨紙硯寫詩,而不是直接喝酒走人的學子愈發精貴起來了。
大浪淘沙,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啊!
別的都
不說,單說能夠在壓力之下,提筆寫詩,就已經是一份超越大多數學子的膽氣了。
只是膽氣歸膽氣,做出來的詩文質量,實在是一言難盡。
雖然不至於犯下連平仄押韻都不合的低級錯誤,但其中內容生搬硬套,強行與“言志”扯上關係者,比比皆是。
很多篇次,東郭先生都是不予點評,直接略過。
此時圍觀的人羣當中,衆人才慢慢回過味來。
這一個上《文報》的資格,從來都不是爲別人準備的,除卻荀有方之外,根本無人能夠做出可入東郭先生法眼的詩文。
想到這裡,選擇喝酒離席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全場一共百人,輪到荀有方時,已過去整整六十人了。
荀有方此時被萬衆矚目,反而志得意滿,他握住傳到面前的毛筆,笑了笑說道:“我倒是正好有一篇詩作,剛剛有感而發,寫出來供給各位拋磚引玉吧!”
言罷,他微微思量,提筆就寫。
按照道理來說,荀有方前面有六十人,每個人這般喝酒,再離席的時間,差不多也有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了。
可是短短半個時辰就能夠寫出一首“言志”的優秀詩詞嗎?
正當包括人羣中的法正都心存疑慮之時,荀有方已是驀然頓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朝着上首的東郭先生,拱了拱手道:“東郭先生,我寫完了!”
原本別人作詩時都一直板着臉的東郭先生少有地露出和煦笑意:“一氣呵成,一揮而就,不錯不錯!”
荀有方依舊謙恭作態,他拱手將詩文舉過頭頂,笑道:“東郭先生謬讚,拙作請您斧正!”
東郭先生隔空接過詩紙,只看了一眼,白眉之下的眼睛已是高興地幾乎眯成兩條縫了:“甚好,甚好,此文甚好啊!”
緊接着,他便吟道:“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寂寥無人知,紛紛開且落。此詩甚好!”
衆人乍一聽,都覺得一陣蕭瑟寒意襲來。
文字能夠感染人,令人在讀到的第一瞬間就生出詩文之中所描繪和傳達的那種感覺,那至少也是青光詩文,甚至有可能是大成詩文!
當下,孫山心中暗叫不妙,臉色剎時就變了。
就在這時,他身後一人驀地拉住他的衣袖,不由分說拽住了他的手。
孫山正要回頭,卻看到了人羣之中師父法正的身影,正立在他的身後。
孫山剛纔就是在考慮要不要下山去找師父法正來救場,沒曾想到法正竟不請自來,他不禁驚喜出聲:“師……”
法正眉頭一皺,擡起手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緊接着,還不忘記調侃孫山一句:“你手心裡怎麼全是汗啊?”
孫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法正一身黑色儒服,沒有穿法家的制服,所以在人羣之中並不顯眼,他走到孫山身後,輕聲說道:“有我在,東郭晟做不了手腳,你放心好了!”
孫山這才用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如釋重負地笑道:“師父,有您老人家在,我哪裡還有不放心的?”
但是法正的下一句話,立刻又將孫山的心給拉到了谷底。
“但是這一首詩真的很不錯,我只能保證秦楓不被東郭晟給惡意刁難,並不能幫秦楓致勝啊!”
法正作爲法家之人,即便對秦楓再青睞,也有自己的底線。
那就是不去改變現有的,還算合理的規則。
這也是法家人的底線。
孫山聽到自己師父的話,低聲嘟噥了一句:“哪裡好了?不就是一首寫辛夷花的詩嗎?”
東郭先生看向全場,他笑了笑說道:“諸位是不是都覺得此詩文筆美則美矣,其實立意也平平無奇,並稱不上是佳作,更提不上‘詩言志’,對吧?”
全場一片寂靜,雖然無人說話,但顯然很多人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東郭先生笑着說道:“此詩名爲《詠辛夷》,說是詠辛夷花,實則乃是以開在山澗,無人欣賞的辛夷花自比,只能自開自落,乃是寄託了自己才能被壓抑埋沒的感傷情緒,看似寫景,實則寫情,看似詠物,實則言志。”
他眯着眼睛,看向荀有方,笑着問道:“有方,老夫分析此詩,可還到位啊?”
荀有方聽到東郭先生喊自己“有方”,趕緊作揖拱手道:“知我者,東郭先生也!”
東郭先生眯着眼睛,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環顧全場說道:“此詩乃是情景交融,詩可言志的典範。想必老夫以文光境照之,此詩文是青光無疑,甚至可能又是一篇大成詩作!”
東郭先生故意說“又是一篇大成詩作”,正是以此還擊秦楓質疑之前那篇《戒己詩》不是荀有方所作的抨擊。
荀有方此時也是心頭一震,欣喜萬分。
今日他得到東郭先生相助,如能當場作出一篇大成詩篇,哪怕不是大成詩篇,但青光所長接近九尺的詩作,外面所有質疑他,抨擊他的聲音就會不攻自破。
“如此一來,大道可期,大道可期啊!”
荀有方在心中自言自語道:“只要幹掉面前這個秦楓,信夫子也會對我青睞有加。我未來儒道之路,必將是陽關大道了!”
“即便那篇大成詩,不是我荀有方所作,但未來夫子,甚至是未來的聖人,我也不是沒有一搏的機會啊!”
想到這裡,荀有方不禁心潮澎湃,他沉聲說道:“請東郭先生以文光鏡一照!”
看到這一幕,孫山輕聲說道:“東郭晟是故意的!他明知荀有方這一篇至少是青光詩,還要照文光鏡,這是要壞秦楓的心神,亂他的陣腳!”
法正微微皺眉,他沉聲說道:“的確如此,但我現在還不好現身,也只得……”
話音落下,一陣驚呼傳遍整個水榭。
文光鏡照耀之下,荀有方的那一張詩卷上文光紅轉青,青光直透水榭,沖天而起。
青色文光,長達足足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