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樣靜靜地看了許久。元風看到了木然睡覺時,時而緊皺着眉頭,時而輕輕地抿嘴笑了。他猜想,或許是做了一個悲喜交加的夢。
木然一睜開眼,發現,元風正在看着自己,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把目光移開了。
“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飯!”
兩個人就那樣並排走着。木然想起了一年前,在黃雲鎮,自己偷偷跟在元風和白淨身後的情景。而今,和他並排走的是她。想到這裡,她有種勝利的喜悅。
大學裡,這樣並排走着的關係,多半會被人誤認爲是情侶。天空中,一輪明月皎潔,撒下的清輝倒映着二人的身影。他們是一對碧人,正如月宮的碧兔一樣,純潔美好。這樣的情景,往往適合開始一段愛情,元風卻沒有勇氣去拉木然的手。多年以後,他後悔過,那是一次表白愛情的絕佳機會,卻因爲他的猶豫錯過了。而後,再也沒有那樣美好的夜晚。在木然離婚後,他去北京看她,他們去逛了北方的校園,那是一種不同於南方校園的蕭瑟感。沒有氤氳的水氣,沒有成片的花海,更沒有密不透光的小樹林。而這些元風的校園裡全有。後來,和木然一起走在北京一所高校裡時,也是夜晚七點多,正好頭頂也有一輪圓圓的月亮,可惜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月色同樣美,但心境早已不同。
元風做了幾次伸手的動作,卻終忍住了。他在想,是拉她的手,還是搭她的肩呢?但終因怕嚇到木然而作罷。他什麼時候也變成了一個急不可待的人?他有點懊惱自己的急和俗。卻又按奈不住自己的情愫。於是那條本不長的林蔭道,顯得格外漫長。
長大後的他們,話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眼神和動作交流。元風明明有很多話想問木然,想和木然說,可話都嘴邊全忘了。只有滿心的焦慮和緊張。於是乾脆沉默了。木然有點失落。其實她很懷念那個叫她小鬼的元風,而不是眼前這個欲言又止的男人。長時間不說話,更顯得曖昧和尷尬。於是他們倆在一起時,木然只有拼命地找話題,可總是如同一個人發出一枚球,另一個人老接不上似的。原本優秀聰明的元風,在木然這,總是顯得有點傻和木訥。每每想表現好,而未果的時候,那種挫敗感,讓他極不適應。其實,他只要拿出平常一半的幽默風趣,這個小丫頭就不愁不對他崇拜得死心塌地了。可是他面對她的時候,總是發揮失常。元風總結說,追女人不但是技術活,更是經驗活。他只有被追的經驗,哪怕是系花,都是主動向他靠攏的,根本沒費勁。所以說,他第一次追女人,且是追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孩時,束手無策,可想而知。越在意,越緊張,越表現不好。這樣久了,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帶木然到學校對面的一家餐廳吃飯。小姑娘胃口極好。也難怪,從中午12點,到晚上七點沒進食了呢。
木然邊吃,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偶爾木然就是這麼容易知足的一個人。她想要的其實不多。可就那不多,對於她而言都那麼難。
元風看着木然啃完了雞腿,吃完了鱸魚,喝完了海帶湯……彷彿她從沒有吃飽過似的。對於食物,木然本能有種渴望。小時候,賣不掉的魚頭都拿回來做湯吃了。木然考上大學後,她的母親還驕傲地說:“小時候那麼多魚頭沒白吃。”木然氣得直吐舌頭。她怎麼會愛吃魚頭裡那些稀奇古怪的零部件呢?和魚頭比起來,她當然愛吃魚肚子上的肉了。可她是得不到那種待遇的。魚肚子上的肉,肯定是繼父的。上大學後,木然寢室裡的女生,都愛點泡椒魚頭吃,木然十分不懈。她認爲那是嬌小姐吃夠了魚肚子上的肉,膩煩了,找新鮮口味呢!像她那樣在牙齒髮育不全時,就開始吃魚頭的人,見到魚頭可以說是一個頭兩個大了。她後來也真地沒有再碰過魚頭。買了魚,把頭全扔了,或餵了貓。
五六個菜,已經見底了。元風沒吃多少,大部分都是木然吃的。她一直吃到肚皮微脹,胃裡充實才停下來了。她這麼一個能吃的人,卻怎麼也長不胖,和她母親一樣,直到四十多歲,身材依然曼妙。能將那些爲了減肥拼命吃藥抽脂的女人氣得要命。造物者同樣再造人,可有些人,多少東西都穿腸而過,而有些人呢?喝口水都逃不脫長肉的命運。母親給予木然的這個身體不僅健康,而且美麗。這也是母親給她的唯一的寶貴財富吧!
“還餓嗎?還想吃什麼?”元風第一次看到一個女生這麼能吃。不過,他也懷疑,是女生一般都很能吃,只是在男生面前不好意思而已。對於木然那餓極的吃相,他沒有絲毫介意,反而覺得她好可愛。但每次在食堂吃飯,倘若看到狼吞虎嚥的女孩,元風是有點鄙夷的。喜歡一個人,她便是錯的也成了對的,缺點都變成了優點。元風覺得自己喜歡木然時,也絕對是是非,善惡,黑白不分的。只要這個女孩說一聲,到我身邊來。天涯海角,他都會追過去。
擦了擦油油的小嘴,木然輕輕搖了搖頭。“吃飽了。”然後轉頭對元風做了一個禮節性的笑容。這樣的笑帶有一些距離,客氣,疏遠。讓元風有點陌生。不由驚覺,這個女孩長大了。她開始有自己的小宇宙和小思想了。她的這種客氣,似有似無地暗示元風,她把他當成一個哥哥而已。甚至只是合夥家庭的哥哥。元風也不知道怎麼了,自從得知木然要北上那天起,他就變得異常敏感和無奈。那是一種對於愛情無力的感覺。木然沒有眼神肯定,所以,他纔會沒有勇氣。
吃完晚飯,兩個人照樣沒話說。他們之間可說的似乎越來越少了。木然發現,其實她和元風的共同話題非常少。她感興趣的,他貌似都不怎麼感興趣。她在去北京之前的那個暑假裡,很清楚很武斷地認爲,那不是愛情。因爲談戀愛,不該是由談開始的嗎?可她和元風談不起來。也難怪,人家說三歲一個代溝,他們之間隔了三又三分之一的代溝呢!她和元風之間的談話總是經常冷場。木然自己也怪難受的。元風好像是那個葉公好龍故事裡的人。木然小的時候,他反而很勇敢,可她長大了,她可以戀愛的時候,緊張的倒是他了。
龍真來的時候,他被嚇暈了,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木然跟着元風在省城玩了幾天,看夠了繁華,看夠了熱鬧。小姑娘的虛榮心一下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她有點樂不思蜀了。可從省城坐火車到北京時,她又有種從農村進城的感覺。女人多半愛繁華的大都市。北上廣的剩女如此之多,也和女人這種心態極其相關。璀璨的霓虹燈,一天逛不完的大商場,下雨天不會走一腳泥的大馬路……木然有種突然見了世面的感覺。她彷彿是隻從井底跳出來見到了天空的小青蛙。對一切充滿了好奇和驚喜。
元風能察覺到那五光十色生活對木然的吸引力。那不亞於一隻飛蛾對火的眷戀,不亞於一隻公螳螂冒着生命危險靠近母螳螂的激動。元風的前女友,英語系的系花自從去了一次英國旅遊後,回來後也是不停跟元風叨叨英國多麼富有,環境多美……他們還未分手時,那女孩經常說服元風去英國讀書。可惜他們在一起時間不長,很快就分手了。畢業時,系花迫不及待地飛往英國留學。臨走時,遺憾地對元風說:“如果你留我,我一定會留下來的。”可惜,元風什麼都沒說。他知道,那個女生愛他,願意爲了他放棄更爲精彩的人生。留在他身邊由光彩奪目變得逐漸暗淡。可他不愛她,更不能耽誤了她。“你走吧!”元風只說了三個字。那女生的表情馬上就由陰天轉爲暴雨了。淚水一秒之內流了出來。
“王元風,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麼對待我。讓我成了全校的笑話!對我,連演戲都這麼困難嗎?你只是利用我讓那些喜歡你的女生死心而已,我卻期待着你能喜歡我。我哪裡不好了!”系花哽咽着哭着,就在校園的湖邊,那天風很大,把她白皙的臉上的淚痕很快就吹乾了。最後只剩下紅紅的眼。她的確想不通,爲什麼元風不愛自己。她從小品學兼優,是很多男生的初戀,上大學後,更是風光無限,全校各種大型活動當仁不讓的主持人。可就那樣生生地被元風像倒垃圾一樣給甩了。這對於驕傲優秀的她來說,怎麼不是個奇恥大辱呢!可她不明白的是,一個男人不愛你,有時不需要任何理由。而他愛上的女孩,或許很平淡無奇。
被元風甩後的那些日子,她不再主持活動,不再參加舞會,她的生活突然之間平淡安靜了下來。她不再化妝,不再穿得很時尚,走在人羣裡,她不再希望受到任何關注。變化還有,她泡圖書館的時間多了,每天除了學習,似乎沒有了其他的愛好。去英國讀書,成爲了她離開元風后唯一的生活動力。一個女人沒有了愛情,就會變得格外堅強獨立。多年以後,系花風光回國以AMANDA這個名字成爲木然公司的亞洲區總裁時,或許可以說明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更能說明了世界有多小。她拎着愛馬仕的包,穿着BURBERRY的風衣,身上飄着香奈兒5號的味道從木然的辦公室前經過時,木然都能感到一種女強人的氣場。木然哪裡知道這個系花多年之前也是小鳥依人,楚楚可憐的。而當系花10多年後在一個高端酒會上遇到元風時,很淡定地說了句:“謝謝你成全了我。不然我不知道我有如此大的潛力。”便莞爾一笑,轉身離開。反倒是元風極不適應。頓時有種被她甩掉的心情。不過系花知道元風和木然的事後,還是有點打擊。她有點替自己不值,她以爲她的情人會愛上一個比她優秀很多的女人。可是沒想居然會是一個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女孩。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幾乎沒有亮點。在感情上,輸給了這樣一個女人,對她來說,極其難堪。即便是白淨,她也覺得JUSTSOSO。她就是那種受一次打擊後會飛得更高的女人。如果陸續失戀幾次,她搞不好早去聯合國混上個一官半職了。如果每個女人被甩後,都如系花這般堅強上進,那麼女人豈止是半邊天,完全可以撐起整片天了。
可也因爲她氣場太強,能壓得住她的男人實在太少。在劍橋讀書讀博士那會,她還不至於被剩下,身邊至少有三五個男博士跟着追。可博士一讀完,進了跨國企業工作後,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危險,她成了黃金剩女。三五年過去了,職位如坐上了雲霄飛車,三十多便成了整個亞太地區的掌門人。事無鉅細,全親自過問。男人們私底下,戲稱她爲滅絕師太。他們對她手下的那些弟子們倒是更有興趣,不少人都蠢蠢欲動,開展追求。誰都知道這家化妝品公司里美女如雲。於是,公司大廳裡,今天A的花,B的花,彷彿成了給明星捧場的前臺。
惟獨,AMANDA沒有收到過花。以她日後的眼光,元風自是不在她的考慮範圍的。他充其量是省城裡一個土財主。她們外企的女孩走的是國際化的路線,對民營企業總有點淡淡的歧視。可AMANDA每次想起王元風這個名字,就會很心痛。不是因爲他,她還會相信愛情,會很自然地結婚生孩子。把這些風光視爲糞土。可就因爲他在那個舞會上請她跳了一支舞,改變了她的命運。元風讓她對男人格外挑剔了起來。或者可以說是從此對男人充滿了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