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好似並未看見唐葉一般,徑直往屋內那張姑且能夠稱作牀的木板上一躺,胸腔裡悶出幾聲既沙又低的響,像是隻餘幾塊殘炭,火光噼噗的老舊火爐。
唐葉見之,滿腔的戰意盡數化作了飛沫,唐昊如今,不是他的對手。他想挑戰的是那個當年叱吒四方,俾睨天下的昊天斗羅,是高級魂師大賽讓衆人毫無招架之力,頃刻間碎他領域的唐昊,而不是這個聖魂村邋遢的酒鬼鐵匠。
唐葉興味寡寡,擡腿便走,卻不妨響起一個粗糲帶啞的聲音:“小三……”
唐葉停住,轉頭看向唐昊,此時他坐了起來,靠着牀邊的柱子灌着酒。
“小三他,還好吧?”
“不知道。”唐葉眼睛眇向遠處山峰。
唐昊似被酒液給嗆了,咳了幾聲才道:“……你們沒在一起?”
唐葉默然不語,一時間只餘周圍樹間的鳥鳴啾啾,和一忽兒一忽兒的木葉嗦嗦。
唐昊搖了搖酒罈中的餘酒,哼了一聲又嘆了一聲:“小三那孩子,比我幸運……”
“小三的母親,也是魂獸。可是她卻不像你那樣好命,很多人都想要她的魂環。但是保護她的,只有我一個人,而我,卻沒有保護好她……”唐昊面目被亂髮遮了大半,但他周遭的鬱氣森森卻如何也掩蓋不住,同那劣質的麥酒味混在一起。
唐葉不置可否,他的運氣,確實不錯。
“當初發現你是個魂獸之時,我想,你們的結局,遲早會像我和他媽媽一樣。更何況你屬於武魂殿,所以我不能讓小三和你在一起。”
“甚至震碎了我的領域,暴露我魂獸身份?”唐葉接了下句。
“對,這樣既可以難爲武魂殿,又能讓小三死心。”聞言唐昊靠在柱子上悶出幾聲輕笑,又說道,“但我沒想到,小三那孩子居然對你這麼執着。”
“魂師大賽那日我將那小子帶走,哼,他還想同我拼命,呵……”唐昊搖着頭又灌下一口酒,“他執意要去找你,但我把他困在了山裡,並威脅那個小子,說如果他完不成我給他的三個條件,我就殺了你。”
“哼,那個傻小子,真的做到了。”那粗糲的聲音低了下去,尾音卻透出了幾分得意。
唐葉皺眉,道:“什麼條件?”
唐昊偏頭看向唐葉那個方向,他說了這麼多,至此唐葉才顯露出一絲別樣的情緒,冷情到他都不禁要爲他那個兒子嘆息一句不容易。
“第一,去殺戮之都。”這是第一個條件,卻讓唐葉稍稍縮了瞳孔。殺戮之都,竟是殺戮之都!唐葉看向唐昊的眼神帶了幾分殺意。
唐昊絲毫不在意,自顧說了下去:“第二,從月軒畢業。”
聽此,唐葉恍然,難怪當初在天鬥見到了他,甚至還用了假名。見唐昊遲遲不說出第三個條件,唐葉直接問了出來。
“第三,”唐昊默了一會兒,“使昊天宗復出。”
話音剛落,唐葉已經閃身到了唐昊身前,死死扣住唐昊的脖頸,語調狠厲:“你當唐三是什麼——”
竟敢拿他要挾唐三,讓唐三獨自承擔那些危險至極,九死一生的事,唐葉想到唐三去了殺戮之都,甚至還向昊天宗的人服軟稱臣心頭便是一陣一陣地抽疼。
唐昊他怎麼敢?!
唐葉的指節已經崩到發白,與此同時唐昊的經脈也不斷脹大,亂髮下隱約可見泛紫的臉色。
然而唐昊雖頹唐,當他並不打算就此死去。當下雄厚的魂力一動,九個魂環顯出,澎湃的魂力竟將兩人置身的房屋一把震裂,無數的碎瓦斷木往四周飛竄,亂了一片,倒是禍首這方清了個乾乾淨淨,利利落落。唐葉也被唐昊突然暴起的魂力震出幾步。
看到一改模樣變得氣勢強勁的唐昊,唐葉眼中利光凜凜,同樣顯出自己八個魂環。
一個封號斗羅,一個魂獸魂斗羅相對峙的威壓可是非同尋常,村莊裡遠遠有幾個人探着頭往這處看,時不時響起幾聲驚叫,而其中又以老傑克的“天哇”“天啊”聲最爲明顯。
兩人都是有領域的,當即不約而同地展開了自己領域,不必多言,又是一番轟動的碰撞,險些裂了聖魂村的地。唐葉腳尖一點,唐昊緊隨其後。
聖魂村只當一眨眼,那兩個高級魂師都不見了,四周望望,心中驚歎。但隨即有心細眼利的喊出一句:“天上!”此時衆人才意識到,將頭紛紛往上一擡,果然看見一墨一青兩個巨大的光斑在上空時時閃動,好似兩輪日頭一般,直晃得人眼生暈。
但村民們此時都不捨得將眼睛移開半分,在他們安逸平和的生活裡,魂師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一個光怪陸離、神聖又血腥的世界。如今卻有這麼一個機會,能夠讓她直接感受到魂師的強大和非凡,他們又怎會錯過一星半點兒?!
下面的村民只看到天上的光團不時閃耀,但在光團裡的兩人,卻已經拿出各色魂技功法鬥了幾百個回合。
唐昊雖自斷了一臂一腿,但他渾厚的魂力卻還在,加之他的昊天錘是個實打實的強攻武魂,幾番廝殺,着實讓唐葉感到吃力。獨孤博善用毒,所以唐葉並不以爲怵,卻是唐昊這般蠻橫強硬的打法讓他生生受了幾下。
唐昊的領域強悍不輸唐葉,是以唐葉的第五魂技領域迷宮和第六魂技萬象森羅在此刻失了用處,戰場處於高空,距地面太遠,因此第七魂技換靈又無從施展,而唐葉的前一二三四魂技在唐昊的亂劈風錘法面前又難以招架……
思緒轉個不停,唐葉暗自咬牙,面色冷肅。
唐葉盯住唐昊,精神力化爲實質,絲絲縷縷纏向唐昊,接着第八魂環一閃,但是一時間什麼也沒發生。
唐昊眼中精光一閃,昊天錘一掃,劈斷幾股精神力,竟不知唐葉此舉何意。
但很快他就知道唐葉的第八魂技是什麼了,如同的潮水一般的葉片自下往上地涌向兩人,唐昊只覺得自己像是被綠色的海洋淹沒一般,失了方向和感知。
他掄起昊天錘一下又一下將鋪天蓋地的葉片掃蕩乾淨,沒多時卻又迎來更爲兇猛惱人的侵襲。而同時他也知道唐葉那些精神力的作用是什麼了,他在切割……
不經意之間,處於亂哄哄之中唐昊唯一的左臂也被纏上了幾縷精神力,雖然唐昊筋肉非凡,魂力充鬱,但他也輕視了唐葉的精神力!
修煉了幾十年和修煉了幾萬年的精神力怎麼能比,而唐葉的精神力,又怎麼能被昊天錘輕易斬斷。
很快,唐昊覺出左臂筋脈一疼一麻,全身的魂力瞬間滯住,然後頸後,天靈蓋,背後等幾個地方一刺痛,立下身體僵住,人已如同流星一般直直從高空墜下。
看到唐昊摔下空中,此時已無戰鬥力,唐葉繃不住,大口大口地吐出幾口鮮血,額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幾下,腦仁生疼,似要炸開。第八魂技“召喚”本就極爲耗費魂力和精神力,加之對手又是唐昊,唐葉實在討不了多少好。
免得唐昊被摔死,唐葉還是運起一絲魂力在下方聚起一股葉片,托住了唐昊。
戰鬥結束,聖魂村的村民眨巴眨巴眼睛,嘴巴幾張,間或發出幾聲不明意味的聲音來。倒是有幾個人,看到周圍山區的樹葉盡數不見,只餘滿山光禿禿的樹幹樹枝,帶着些許埋怨般慘叫出來:“嗨呀!嗨呀!”
這就是唐葉的第八魂技“召喚”。
心有愧疚,唐葉揉了揉太陽穴,吞下幾粒丹藥,強提起魂力,十指一張一繃,那原本光禿禿的灰褐山巒竟漸漸泛出了幾絲青芽,接着便是大片大片的青翠綠意延展勃發,好似幾息之間,便完成了從冬至春。
看着重新蒼翠快活的山峰,聖魂村的村民已經不知該以何來形容他們的感受了,今天發生的一切,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原本護住唐昊的葉片早已化爲鎖鏈,將唐昊深縛在地面。
而唐昊就那麼躺着,看着上空那個面色蒼白,神情冷漠的青年,從胸腔裡爆出幾聲暢快的大笑。
唐葉腳下幾個點提,人已站在地面。他看着唐昊,看着唐昊瘋魔一般莫名的笑,將鎖鏈盡數撤去。
“別命令唐三。”唐葉面無表情,一如平常。
唐昊笑了個夠,看向唐葉,道:“小三認定了你,也是他的福氣。”
唐葉聽到這話卻並未柔下半分神色,而是看了唐昊一眼,注意到他血流如注的左側臂膀,漠然如無視,接着便轉身離開。
他的事已畢,他的時,亦不多。
唐葉的背脊一向修挺,尋常時讓人看了只覺身姿清俊挺拔,傲骨錚錚。
但如今。周圍綠意萌生,嫩色青翠,時有微風簌簌,一切的景緻未變,卻讓人生生覺得世界換了一副表情。
原本溫柔淺淡的,如今哀慼冷漠了;原本言笑晏晏的,現下寡然沉寂了。
而唐昊看着唐葉一如之前挺拔孤傲的背影,一時恍然,不知勾起何思,望向空空蒼天,枯槁般的鬢角一線水光,倏忽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