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京都的茶樓最近來了一位黑衣的怪人,每日飲酒,身上帶着濃烈的酒味,但是一旦說書的麗娘來說書的時候,她又奇異地保持着清醒。她有着一張瓜子臉蛋,大大的眼睛,只是看起來顯得年輕,唯獨眼神透露着一股滄桑勁。

有時候想想啊……真的很想一醉醒過來,發現這不過是一出夢。

今日麗娘說的是杜蘅生成爲武林盟主的那段。臺下如往常一般,如雷一般的掌聲。麗娘說的書確實生動傳神。

那女子確實聽得很專注,轉眸間,眼神停滯在了某處,她看見了那個人。然後,她招呼店小二過來,給了他一錠銀子,作爲打賞,她要聽暗盟與護令山莊那一役。嘴角帶着一抹冷笑,她就是要惹怒那個人。冷不丁,那個人轉首看到了她,視線在半空中相遇。那個人無疑就是——阮歸朗。

麗娘每日也就在茶樓說上三個時辰的書,到了時間就會離開。這日聽衆都散場之後,阮歸朗徑自來到了那黑衣女子的面前。“謝謝你的禮物,不過當年的事情,我是一刻都不敢忘。”

他們正在談話間,原本顯得空曠的茶樓走進來了兩位女子。

“哎呀。紅歆姐姐,我們又來晚了呀。”來人正是凌晨如跟紅歆。凌晨如因爲聽聞麗娘說書的傳神,所以這幾日一直纏着紅歆讓她陪着自己去聽書。這已經是遲到的第三日了。“我們去西市一趟再回去吧。”

然而,她一轉身,面前就多了個人。她自然是認得的,就是阮歸朗啊。

“這位公子,找我有什麼事嗎?”凌晨如說道。眼前這個人她也挺糾結,不知道怎麼面對的情況下還是不必再相認。

阮歸朗怒極反笑,“這才幾個月連自己的表兄都不認得了嗎?”

沒有問她這張臉是怎麼回事,而是要帶她走。而幸好在封蘿山上的時候,她是帶着面紗的。最後凌晨如也就乖乖地跟着他上了馬車。這一生變數真多,本以爲不再跟宗玉宮報仇,就跟宗玉宮不再有任何的瓜葛。

“你還活着……真好。”阮歸朗無法去想當初得知她失蹤的時候,他當時是什麼樣的感受。

凌晨如只是看着他,眼神慢慢地變得凝鬱了起來。這個人對她這麼好,然而她卻從來不是跟他站在同一站線上的人。這世上那麼多人評價他的狠辣,爲什麼只有她覺得他挺傻的呢。

說到底只能辜負了他。

宗玉宮上下沒有人知道她真實的身份,都以爲她是阮左使帶回來的客人。但是這位客人卻對阮左使相當的好,這些都看在宮人的眼裡。比如說,她會纏着左使陪着他看花,放風箏,去湖邊坐着聊天。所有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那位客人是在盡力讓左使過得開心點。有她在的時候,阮左使的脾氣就會相當的好。而女客人偏偏平易近人,甚至都有侍女在她面前開玩笑說,你是不是喜歡阮左使啊?我們都看得出來哦,阮左使很喜歡你哦。這時,那位女客人就會笑笑說,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特別的認真。然後再也不會辯解半句。

這日夜晚來臨的時候,黑衣使者出現在了凌晨如住的院落裡面,帶領着凌晨如來到了城裡的一處偏僻的院落。

“他現在的情勢並不好。”黑衣使者擔憂地說道。聽聲音赫然便是那日在茶樓的那位黑衣女子。

凌晨如走進了臥室,這是近期她來看望他的第二次,因爲身中劇毒昏睡不醒的緣故,每次來都只能夠看到昏迷的他。

“乾爹——”停頓了一下,“我看到宗玉宮的宮主景煜了。提不起恨來,我想我是真的放下了心中的仇恨。我還試着跟他說話了,他並沒有認出我來,但是現在總歸是可以做到朋友的。”

“我現在每天都會去藏書閣找解方,所以乾爹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還想吃你做的米粥呢。”

“你快點醒過來,醒過來之後就不要怪女兒我在你身中劇毒的時候,沒能時時刻刻陪伴在你身邊,照顧你。”

“其實除了感激你之外,我還有很仰慕你啊。”世人都以爲暗盟已經沒落,她待在暗盟十年收集了那麼多年的資料,所以她清楚的知道暗盟不是沒落了而是低調內斂了很多。

回到宗玉宮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凌晨如回到房間,打開房門,卻看到阮歸朗站在裡面。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

“剛纔去了哪裡?”他的聲音變得黯啞,嘴角帶着一抹苦笑。

“出去了一趟。這不是回來了嗎?”不說實話,但是也不願意騙他。

“曼骨毒是沒有解藥的——”他說道。

“你在騙我對不對呀。哪有毒是沒有解藥的。”聲音明顯的顫抖了起來。她心裡清楚的明白——他說的是真的。然而,她沒有辦法相信。

“你每次都不會跟我站在同一戰線上啊……”他笑,“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嗎?經常會做夢,夢到當年死掉的族人,他們問我,你怎麼還不去報仇。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又怎麼會了解恨。然而——我那麼恨他,你說他身上的毒是有解藥的嗎?”

凌晨如看着他因爲仇恨而變形了的神色,當初的自己也是這樣子的吧。滿心的仇恨,對於自己來說根本就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只會折磨自己啊。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如果當初用盡了一切辦法能使他回頭多好。只要是他回頭,她會跟他站在同一站線上的吧。沒有隻要。僅此。

“他活不過明天早上了。”

凌晨如呆滯了下,繼而笑。“阮歸朗!我告訴你,我不是什麼白因,從來都不是——”這是她唯一能夠想起來報復他的辦法。“你知道嗎,你在這個世上從來都是一個人。”說完轉身飛快的奔進了夜幕當中。所以,她無從得知,阮歸朗說的那句,“我從來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