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來了,一幢幢房屋前都落滿了像是玻璃般晶瑩的純白,一直延伸到整條街道。甚至,連呼出的氣體都彷彿猶如均勻地裹上了糖霜一般。
它們很快就積了起來,偶爾還有鏟雪車從身旁駛過。兩個人肩並肩走着,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連串可愛、顯眼的足跡。時不時從腳底傳來窸窸窣窣似的響聲,那是踩在雪裡的聲音。
“你怎麼會來這兒?”
又轉過臉,輕聲問。“是來接你的呀!”剎那,筱的音調稍微高了些,她好像爲能有這樣的機會而感到很開心。“我又不是不回去了,在家等就好了吧?”
筱微微歪過腦袋,花了大概5秒想了想,然後才又開口說:“還是這樣比較好。還是說,你不願意嗎?”說完,她故意用肩膀輕輕撞了撞憂的肩膀。
“也不是不願意,只是覺得沒必要。”
“可我覺得很有必要——”憂話說了一半就被她搶先打斷了,“因爲,我偶爾也會想做點兒妻子該做的事嘛!所以,就來了。”憂表情愣了一會兒,看似有些驚訝,可他終究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等着筱那邊繼續說下去。
“而且,你有話想要問我吧?這不是個好機會嗎?”
說完,她不禁發出了介於“欸嘿嘿”和“嗯哼哼”之間的笑聲,得意地眯起了眼睛。“你難道會讀心術什麼的嗎?”憂不由得將瞬間的想法就那麼直接地說了出來,結果剛說完他就後悔了。“爲什麼我在想什麼你都知道啊?”
所以只得慌忙改口。
“這很奇怪嗎?剛纔也說了,雖然部分有所不同,但是我們已經結婚了哦?”筱看着他,用平穩的語調又反問了回去,緊接着眨了好幾次眼睛。就好像,這問題的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似的。
“就算是這樣,可是這說的,也是另一個世界的我們吧?”緊接着憂不禁微微吊起眼角苦笑着反問了回去。“是這樣沒錯,可也正因爲是這樣,所以我才覺得自己很幸運啊——”
“我敢說,現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比我更瞭解你哦?”
說着,她面對着憂將身子微微前傾,從下往上看着他說。憂則像是被嚇到似的往後退了兩步,然而筱的笑臉依舊近在咫尺。這讓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剛纔心動了?”
“嗯。”
憂故作平靜地帶着有些僵硬、愕然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那你不用那麼拘謹嘛——”
筱有些失望似的輕輕嘆了口氣說,“明明只要你願意,我不會拒絕的。”然後,很認真似的補充說。“對不起,現在我還沒辦法表現得那麼坦率。”
憂有些心虛似的在移開目光瞥向斜下方的同時輕聲解釋說。
“你沒必要道歉,說實話,把這樣的難題毫不客氣地推到你面前的是我。所以,別露出那麼自責的表情——”說着,她用雙手捧起憂的臉有些強硬地扭向自己這邊。然後,像是哄小朋友開心那樣輕輕揉了揉。
“如果我選擇在這邊的世界的話,你會怎麼樣?”
“消失。”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筱很平靜地將答案說了出來。頓時,憂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表情非常愕然——“畢竟,我能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條件之一就是她的存在嘛!”
緊接着,筱又換回了笑臉補充說。
這時,一個自動販賣機出現在視野裡,“等我一下——”說完,她便跑到了自動販賣機前,買了兩罐熱咖啡然後又迅速跑了回來。“給——!”
然後把其中一罐伸手遞給他。憂猶豫了一會兒,才伸手接過來。“怎麼了?一臉不開心呢?”筱一邊打開拉環;一邊問,“剛纔說的消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指會——”
“不是不是!你想哪去了——!”
瞬間察覺到他想問的是什麼的筱,連忙用力搖了搖頭,“僅僅只是字面意思而已,並不是死哦?”然後,她又深吸了口氣補充說:“簡而言之的話就是作爲‘異物’被趕出這個世界,回到原本的世界而已。”
說完,她把嚐起來可能有些微苦的熱咖啡遞到嘴邊抿了一小口。“是這樣啊。”霎時間,憂忽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剛纔看起來非常緊張的表情也有所緩和。
“不過我可沒打算就那麼放棄——”
說着,筱用非常認真的表情與眼神轉過臉對他說,“在沒有找到讓你獲得幸福的那個正確選項之前,我是不會放棄的!”她的聲音很輕,還有些壓抑,但卻理所當然。就像是“在很久以前就決定了”似的。
“直到到達之前,我會無數次嘗試着回來。”話音剛落的剎那,她又換成了笑臉端詳着滿臉驚訝的憂。“雖說可能都是徒勞的嘗試,但是那又怎麼樣?”
接着,很驕傲地補上這句。
“......話說回來,憂,你真的決定了嗎?”說着,她又用抱有期待的聲音盯着憂的眼睛問了一遍,“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帶你離開。”
頓時,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像是發泄似的梗咽。“跟我走吧?我,我不想再親眼目睹一次那種場景了!”因爲實在是太可怕了。
說着說着,她連肩膀都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好不好?”最後,那幾乎已經變成了哀求。“可是,我也沒法用這種方式離開,如果真的那麼做了的話,恐怕一輩子我都會良心不安的......”
憂不由得垂下視線,輕聲說。表情同樣非常難過、悲傷,“所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一塊走。”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拒絕一個人會是件那麼讓人難以啓齒的事兒。
“爲什麼?”
話音剛落的瞬間,筱毫不客氣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拼命搖晃着問。“爲什麼?!你會死的啊!”說着,筱的語調與表情都漸漸變得無法冷靜下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她跪在了雪地裡,雙手緊緊抓着淺白色連衣裙的裙襬,拼命想要忍住從喉嚨裡發出的哭聲。然而當她意識到必須這麼做的時候,自己已經在放聲大哭了!
因爲,受不了了啊!
因爲,已經到極限了啊!
因爲,筱意識到,自己即將再次失去他了......所以,纔會這樣。眼淚一滴滴掉在雪地裡,很快就連痕跡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了。之後,兩人什麼也沒說似的回到家,把從廚房探出頭來準備打個招呼的澪嚇了一跳。“哥哥,你們吵架了嗎?”
於是她趕緊將哥哥拉到客廳沙發上,毫不客氣地問道。
“沒有啊——”
憂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她打斷,“沒有的話,姐姐的表情怎麼可能那麼難看?”說着說着,澪好像也有點兒莫名感到火大。“我先回房間了——”
這時候,筱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了走廊對角線的屋子。
第二天,憂早早就來到了店裡,周圍的空氣裡甚至還殘留着些許露水的味道。可即便如此,店裡已經顯得很擁擠了。理莎正在中間一排座位邊,拿着像是計算器的東西低頭忙碌着——
“這打扮很適合你喔!”
今天理莎特意換上了女僕似的裝扮,而且還把平時放下的頭髮紮成了單側高馬尾的樣子。“你這根本沒用心在誇!”她伸手推了推輕輕架在鼻樑上的紅框眼鏡,很不客氣地說。
“比起這個趕緊來幫忙啦!”
說完,就把憂攆進了廚房——“5、6、8號桌的青椒炒肉做好了!拜託你拿過去!”結果還沒喘口氣,店長就開始發牢騷似的打開了大嗓門。
結果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兩人連喝水的機會都沒有。不停地往返與廚房、大廳之間,雙手一刻也沒閒着。就像是回轉壽司似的......而且還得時時刻刻保持微笑。
結果被替換下來,做到休息室椅子上的剎那,臉部肌肉的痠痛感就好像憑空捱了頓打一樣,不停地抽搐着。“累死了!”理莎一邊拿起桌上的橙汁大口大口地往喉嚨裡灌,一邊像是發泄似的嚷嚷着。
“畢竟是聖誕節嘛,只能忍忍嘍?”
憂也一邊喘;一邊聳聳肩說。“話說,前輩你待會兒有時間嗎?”話音剛落,她又拿起放在桌上的馬克杯將裡面的橙汁幾口就喝得乾乾淨淨了。“有啊,怎麼了?”
“有東西要給你......不是!是有話想對你說——”把這話說完慢了半拍後,理莎才意識到自己的臉到底有多燙。可是話都說出去了要怎麼收回來?所以也就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了,“那,午休的時候再說。”
頓時,憂有些驚訝,愣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說:“好啊。”
結果,讓兩人都沒想到的是,今天就連午休也不得不繼續和早晨一樣忙碌——客人總是源源不斷,走掉一批又來一批......就好像無限增殖的病毒似的。
所以當兩人再次回到休息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趴在了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理莎,你剛纔說有話想跟我說?”這個時候,陽光從淺灰色窗簾的縫隙間偷偷溜了進來,在放着一堆堆得像是山一樣的零食飲料的桌子上勾勒出一個個又長又扁的橘色四邊形。
“是啊——”
這時候忽然有些心虛的理莎伸手挑了包曲奇餅乾拿在手裡,好像有點兒爲難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乾脆用它把臉擋掉了一部分。“嗯?這難道是很難以啓齒的話嗎?”
憂有些錯愣地輕聲問。
“也不是,就是可能會讓你困擾什麼的?”
理莎輕輕搖了搖頭,又把腦袋縮回去了。“困擾?到底是什麼事?”
憂不由得從椅子上微微探出身子自言自語似的嘀咕了一遍。“就是說,如果我喜歡你的話,會......困擾嗎?”說完,她的臉紅得就像是剛剛煮沸的水,頭頂上都彷彿快冒煙了!
“我知道。”
“啊?你早就知道了嗎?!”霎時間,理莎的表情變化就像是翻書那樣——說話的語氣既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鬧彆扭一樣,即使不問,那雙瞪得很大的眼睛裡也充滿了對憂的怨恨。
而且是那種毫不客氣的怨恨。
“好過分啊,前輩——!”果然過了一會兒,她就帶着非常沮喪的表情把這句話毫不猶豫地扔了過去,“爲什麼要瞞着我啊?”頓時,憂的聲音非常窘迫、狼狽,“可你也幾乎沒給我機會說啊......”
說完,憂逃也似的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了,“對不起。”然後,老老實實地道了歉。“唉,反正你也會拒絕我的,”可馬上,她的這句話就讓憂的胃隱隱作痛起來,“我說啊——”
憂剛想說些什麼,擡頭的瞬間就又看見了理莎那委屈得要哭出來的目光。“什麼?”
“沒什麼......”
在那極其認真又扎得人心底隱隱作痛的目光的注視下,她只能又把剛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