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騎着名叫銀色月光的白馬努力奔馳,馬兒步伐輕盈而又迅捷無比,就象懸平地的一陣疾風。
真是一匹好馬,跑起來象蹄不沾地一般。康德想。
“等等,似乎真的沒有沾地……”這匹雲迪心愛的馬兒果然有着神奇的一面。
可惜他自己並沒有這麼神奇。
康德覺得有時做一個真正的沒有靈魂的亡靈真好,至少不用這樣的奔波。
責任,使命,信義,愛情……這些是對有靈魂人的纔有意義的東西吧。
他以爲把心投給黑暗就不用痛苦。原來沒有用,除了身體開始接受黑暗力量而漸漸不再腐朽,心靈卻照舊在被各種問題而折磨,他拋棄了成爲聖騎士的責任,卻還是無法坐視雲迪他們走向死亡而不管。
“不,這只是我的一個遊戲。”康德想,“本來這個世界再與我無關,但與其孤獨的呆在城堡裡對着那個醜頭,不如出來走走……”醜頭在他背後的包袱裡叫着:“能不能慢點……很顛啊。”“死人還那麼多事!”康德惱怒的罵着。
“這話同樣適用於你……我的主人。”頭顱回敬着。
……一座小城終於出現在康德的面前,當他奔入城鎮中,卻看見領主城堡的門外擠滿了人。
看見一位高頭大馬戰甲華貴騎士的出現,人們不由讓開了一條路。
“這個人或許就是來報名的吧。”有城中人這樣說。
“看起來很威武的樣子,也許不用考驗就收入了。”“什麼啊,這分明是從首都來視察的騎兵長吧!”康德看見了那門前高掛的布幅,他的眼頓時被那幾個字充滿了。
銀月光華。
整條長幅上寫得是:阿依古王徵召勇士,加入神聖銀月光華軍下面還有一行大字:光輝聖騎士之路從這裡開始。
康德一直怔怔看着。
聖騎士之路?雲迪預言中的自己邪惡聖騎士的命運,將從這裡開始麼?……地下巨龍國度墨苦城已變成一片火中廢墟。魔軍和亡靈們的軀體擁塞着全城。
卡奇雲德神殿前是屍身堆積最多的地方,這裡曾經歷最慘烈的戰鬥。
亡靈軍正在搬開屍體,那些死去的魔軍手足結在一起,難以拉開,象是仍在阻止着亡靈們進入神殿。
巨大的爬行魔蟲被驅趕了過來,用它大鏟般的前足剷斷那些結在一起的屍身,把它們撥到一邊。
齊格扎裡特站在殿前的廢墟上,靜靜的看着這一切,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六翼神龍的衆將站在他的身邊,沒有人說話。
齊格扎裡特定睛看着,想找到楊特克里達的屍體。
但他明白,在經歷魔法與烈火後,這已不太可能了。
這些守衛神殿的戰士終有一天名字也會被刻進神殿。齊格扎裡特暗中發誓,只要他齊格扎裡特還活着的那一天,或縱是他死了,也必有人要去做到。
通向魔神殿大門的道路終於被清理出來了,亡靈們自動的退到了一邊。
齊格扎裡特和他手下的衆將整理衣甲,列隊走向神殿。
魔王的身體,將由六翼神龍軍團親自運出。
大祭司似乎明白,如果讓那些髒污的亡靈軍們踏入魔神殿搬動魔王的金柩,只怕連六翼神龍軍這支最後的魔族軍團也要被迫拔刀死戰。
於是他終於還是讓魔人自己來完成這件事。
但這又成爲壓上齊格扎裡特和他的部下們肩頭的重辱。
這些自認爲可以爲了魔王去死的戰士,現在居然要親自去將魔王的軀體搬出神殿,運往陰暗的山谷麼?在大殿門口,已經有將官停下了腳步,拒絕踏入神殿了。
不論如何一定要挺住,齊格扎裡特對自己說着。
現在他也一流露出痛苦,全軍也許就會立刻崩潰了。
“不想進去參拜魔王麼?”齊格扎裡特盡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
幾位停下的將官又開始向前走了,但仍有三人站在原處不動。
齊格扎裡特明白,他們不進去,將來大祭司也必不會容他們于軍中了,這些將官心中明白,也已經做出了選擇。
齊格扎裡特邁出了那一步。
從前他以爲力敵千軍就是力量,今天才發現,移動自己的腳所需要的,纔是真正的力量。
他踏入神殿的那一刻,那幾位站定不動的將官齊齊把刀抽了出來。
齊格扎裡特沒有回頭。
跟隨他的將官們也沒有回頭。
他們沒入了神殿的黑暗中。
他們的背後,那三位將官看着他們的遠去,將刀橫在了自己的項上。
亡靈族看着他們倒在血泊中,眼中仍是空洞一片。
魔神殿內終年黑暗,只有中央魔王金柩的所在,纔在四周環繞的柱上燃有常明的火焰。但仍不能驅去神殿中的壓抑沉鬱之黑。
只因卡奇雲德曾立誓,此生必戰死於陽光之下,所以告誡魔族決不可貪戀易滅之光。
中央大殿的頂是中空的,因卡奇雲德最不愛擡頭便是低沉之頂,所以常提醒魔族他們曾生活在高闊蒼天之下。
齊格扎裡特想起自己當年也曾隨魔王死戰於裡姆克依通道之口的神殿,那時他還不過是個魔族小兵,只能遠遠望着魔王在殿外山頂與人族最強大的騎士和法師作戰,暴怒的喊聲震盪大地,揚起狂風令人難以靠近。
他也記得親眼看見魔王的力量與人類和精靈大法師們抗衡了十六天之後終於被漸漸壓制,卡奇雲德身上帶着無數傷痕,腳下倒着聖騎士們的屍體,發出最後的咆哮,山下的魔軍看着山頂的紅光一點點暗淡下去,人人發出顛狂的吶喊,拼死的想衝向山峰……竟就這樣敗了,一千年的苦戰,竟在今天在這一代人的面前敗了。當那一刻終於分出勝負時,那是再堅強的戰士也無法接受的結局。
想起那一幕,站在魔王神殿裡,齊格扎裡特三百年不曾再流的淚終於又淌了下來。
他跪倒在卡奇雲德圓形聖座前:“齊格扎裡特是罪人啊!”所有的魔將跪倒在地,深深低下頭。
魔族到今天的境地,他們都自覺再沒有擡起頭的勇氣。
齊格扎裡特低頭跪着,時間流逝着,他寧願自己永遠這樣跪下去,也沒有勇氣去觸碰魔王的聖座。
三百年來他也曾多次跪在這裡,每次都似乎能聽見魔王的呼吸,象黑暗的深沉之音。
但今天魔神殿中如此的靜的可怕,似乎魔王也因爲憤怒而不肯給予任何昭示。
齊格扎裡特低着頭,在這一片黑暗中,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靜,一個決定正在他胸中慢慢的成形。
他忽然擡起頭,猛的站了起來!“魔王,請隨魔族重返陽光之土吧!”那磅礴戰爭之幕,就此拉開。
……聽見齊格扎裡特的大喊。魔將們齊齊擡起了頭。
他們知道,軍團長終於做出了決定。
齊格扎裡特猛的轉過身來,望着衆將。
“今天在這裡的人,將承擔起光榮的使命。你們要聽好我說的每一個字,我們魔族的祖先,曾生活於陽光之下,那裡有廣闊的草原與雄壯的山脈、無盡的森林,那是我依德爾族曾生息之地。是戰爭將我族驅入黑暗,我族也必要以鐵血重返若星漢天空之下。地下已不再是我魔族容身之所,我們要衝出亡靈之地,重返陽光之土。亡靈,人族,矮人,精靈,所有阻擋我等者,便是我們的敵人!今日這裡跪倒的每一個人,將來都會是這場艱難遠征中的核心之人,你們現在在魔王聖座前發誓,不論未來之遠征有何等艱險困苦,必絕不退後一步,直到重回我祖先發源之地,世世代代繁衍,再不離棄家園。”衆將熱血激盪,拔出戰刀割破手臂,齊聲高念立誓。
大殿外的亡靈族聽見那殿內的朗朗迴音,卻仍只知睜着空洞的雙眼,不知巨大動盪之潮將要奔涌而至。
齊格扎裡特從衆將齊聲立誓聲中,忽然聽見了別的聲音。
他忍住胸中心潮起伏,等衆將立誓完畢,才向黑暗中說:“華優冰其斯,路華美亞,你們好麼?”衆魔將皆驚立起,大柱後,華優冰其斯和路華美亞走了出來。
“齊格扎裡特,爲什麼到了今天,你才能下定決心?”路華美亞感嘆着。
“這是極險之路,不是置之於死地,我又怎能帶全族踏上此途?”齊格扎裡特說着,“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們一潛入地下,就來尋找楊特克里達了。”路華美亞說。
齊格扎裡特注視向華優冰其斯:“你終於肯回來了?”華優冰其斯並不避開齊格扎裡特的目光:“同族相殘之時,我選擇離去,此刻族人需要戰士,我自然又歸來了。”“路華美亞……我以爲你是帶了你的英雄來找我尋仇的……”齊格扎裡特露出蒼老的笑,“我這一生征戰,倒在我刀下的同族無數,我如何也贖不清了,待我們重回祖先聖地之時,你便將我的頭祭於高壇之上吧。”“你是依德爾族的雄獅蒼狼,要爲我族開路衝鋒,這便是你的苦罰了。”路華美亞說,“你也知道這是險惡的道路,此時我還和你爭執舊仇,就對不起我地獄火的士兵們了。”“華優冰其斯!”齊格扎裡特喊着那久違大將的名字,重重拍上他的肩。華優冰其斯卻不堪重負的幾乎摔倒,虧得路華美亞一把上前扶住。
“你怎如此脆弱了?你的魔族體質還沒恢復麼?”齊格扎裡特大聲問着。
“是黑暗伯爵華爾金用‘月神鏡上的露水’將他變成了夜行者生存於人族中,現在還需要找到華爾金才能恢復。”路華美亞說。
“我不知道華爾金現在是否還做爲亡靈伯爵而活着……但是……”華優冰其斯說,“我知道另一個人還活着。”看見那個影子從柱後轉出,疲憊的倚在柱上。齊格扎裡特喜悅的大叫着:“楊特克里達!”奔上前去。
楊特克里達滿身血跡,到處是箭傷和魔法傷,只有目光還銳利:“墨苦城的軍士,沒有那麼容易被殺完的……”“簡直象是個夢境,是魔王神殿給我們的奇蹟麼?”齊格扎裡特放聲大笑,“我原先以爲就剩我一個人了,可突然間四大軍團長又聚齊了……”“說到魔王神殿,我帶來了魔王的消息!”華優冰其斯突然說。
所有魔將的目光都向他射來。
“如果難道兩個受大祭司命令的黑暗之子,還有那些侯洛伊的軍隊……都是以找尋魔王爲名卻想毀去魔王靈魂的人,我一直跟隨人族的隊伍,才發現魔王靈魂的所在,直到雪山之戰,我和路華美亞帶着地獄火軍團僅存的飛龍軍阻止了侯洛伊,但我們無法再抵擋雪山的矮人族,只有離開了。之後我們找不到那些人族,只好回到地下城。我想,還沒有恢復力量的魔王不應該回到大祭司所控制的危險的地下城,此刻他也許正在等待着我們帶着他的身體去地面。我們回到地面時,就是魔王復生之日。”華優冰其斯說。
……亡靈軍看着魔將們扛着沉重的石柩緩緩的走出大殿,惡魂們心中歡喜,魔族最後的信念也被拔除,這強悍可怕之族終於最後被壓倒,從此地下便是亡靈族的天下了。
它們沒有注意,出來的魔將中多了三個人。
魔族出離地下、重返陽光之土的遠征,開始緊張秘密的籌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