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鼠的結局我是從報紙和電視新聞上看到的。
其一手經營起來的證券公司因投資失策, 一夕解體。灰鼠深受打擊,跳樓自殺。
簡簡單單的幾句報告,在我聽來卻寒意在身。
“真的是自殺?”我問嬴風的時候, 他正在電腦上下五子棋。自從‘未遂’事件後, 我還來不及尷尬心虛, 他卻以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每日的衣服一定要將領子豎起, 連脖子都不讓我瞧見半分,那眼睛能不看我,就儘量不看我。甚至, 不再穿短袖的衣服,手腕處袖口都被扣得嚴嚴實實。
“即便不是自殺, 又如何?”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像在討論一隻螻蟻的死亡, “媒體要是有點腦子,這事就不敢深究下去, 不然迎接他們的不是失去飯碗這麼簡單的局面。”
我試探:“可是……灰鼠……”
嬴風悠閒地抿脣微笑:“不用爲他不值。靠女人往上爬的男人,這個世界上夠多了,少一個就多一份清靜。”
我疑惑着:“靠女人?可我一無所有,他對我難道也有什麼利益企圖?”
嬴風懶懶回答:“我說過,你的身後, 有兩個拖油瓶, 隨便一個動動手指, 就可以幫助他事業翻幾十倍的大利潤。不然, 你以爲, 他憑什麼對你動心思?”
我拿起桌上花瓶的玫瑰,使勁扔向他, 輕輕斥道:“我本人也有吸引男人的魅力……”
“你這女人……”嬴風躲開那美麗的武器,回頭掃我一眼,眼睛裡竟有脈脈的溫情。
我看着那雙溫潤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似夢非夢的那段瘋狂,怔怔地忘記反應。
和嬴風還是維持着表面的相處模式。但是,兩個人的關係忽然變得有些不尷不尬、不清不白起來。
我不再被允許出去尋覓桃花。
我記得那一天,我興沖沖地在房間打扮了半天,拿起包包,對嬴風說:“我要出去和最近認識的一個人吃個午飯。”
嬴風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聞言將遙控器輕輕一扔,也不看我。但是我忽然感覺到空氣冷了。
“你放心,只是吃飯。”我不自在地笑笑,“而且是在你的勢力範圍裡。”
嬴風沉默片刻,淡淡地,問了一句:“一隻貓,平時愛吃吃青菜豆腐就算了,可是它連魚的味道都嘗過了,你覺得它還該欣喜若狂地再去吃青菜豆腐?”
我看着他那身密不透風的穿着,心裡委屈不已。
到底是嚐了魚的味道……還是被魚吃……這個我實在無法求證,但是——
魚的味道只嚐了一次,如果連青菜豆腐也不讓吃了,豈不餓死?
只是,嬴風只輕描淡寫地掃我一眼。
我便失了魂。
在那攝人心魄的眼神裡,我恍惚得包包掉在地上,亦不自知。
我成了名副其實的狐狸精。
雖然那次意外之後,我們之間依舊清清白白,但是嬴風已經把他在綠地的一些必用物品都移到了戀風榭。開始長住了起來。
而承軒,自從和嬴風未遂已遂後,我忽然沒有了關注他的勇氣。
聽說,大名鼎鼎的尹總裁愛上了一個美麗的灰姑娘。
灰姑娘喜歡拍戲,於是尹總裁爲她註冊了一個大型的演藝公司,還專門請了名導名編,量身爲她打造處女作。
某個清晨,我打開郵箱,小瀾的郵件帶着滔天怒火:
“媽咪,爹地這個人真不是好男人,我建議你甩了他,改嫁去。我不介意多個新爹地。爹地三天兩頭不回家,有了新人忘媽咪,說不定連人家都被忘了。媽咪,爹地再這樣下去,我叫爺爺奶奶教育他,要是他還不知道改正錯誤,人家離家出走,幫媽咪物色新爹地。還有,人家已經叫嬴風叔叔幫人家先物色着了,老師說過,這叫未雨綢繆。”
嬴風在一邊掃了一眼,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幫我回了一句:
“瀾兒,你可以收拾行李準備離家出走了。”
始料不及的是,一週之後,一個滿面淚痕的小孩子按響了戀風榭的門鈴。
他一見到我就哭得稀里嘩啦:“媽咪,我離家出走了。”
小孩子的後面,站着姐夫。
“我把我們的小瀾帶來了。”姐夫臉上神色柔和,脣角逸着淺笑,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我先將小瀾摟在懷裡左看右看了半天,才望着姐夫:“他……”
姐夫輕輕道:“是你姐姐的決定。承軒最近確實忙不過來,小孩子本來心靈敏感,大人的事少見爲好。”他抱起小瀾親了一口,“這事,承軒還不知道。”
小瀾哭得更傷心了:“爹地整天看不到人,就算我離家出走,他也不會管的。他不要我了。”
“爹地不要你,還有媽咪呢。”我捏捏小瀾的鼻子,又看看姐夫那複雜的神色,加了一句,“再說,尹承軒只是你其中一個爹地,你還會有更多爹地的。”
然後我對姐夫說:“我們一起吃午飯吧。你和小瀾……一家人總該聚聚。”
姐夫說,好。
那是我和姐夫、小瀾最後一次坐一起吃飯。
後來小瀾有問過我,姨夫爲什麼不見了。
我告訴小瀾,姨夫把自己弄丟了,他只是去找自己去了。
“自己也可以把自己弄丟嗎?”小瀾睜大不可思議的眼睛。
我拍拍他的腦袋:“等小瀾長大了,就會知道,大人比小孩子更容易迷路。”
那一頓飯吃得分外溫馨。我們特意忘記了那些不愉快,伺候着小瀾吃飯。
姐夫看小瀾的眼神很溫和,很寵溺。
小瀾吃着吃着,擡起頭對姐夫說:“姨夫,有時候,我覺得,你纔是我的親爹地。”
姐夫忽然呆了呆,與我對視一眼。兩人一時都不知道怎麼說話。
後來,姐夫低聲說:“桐桐,我這一生,風光了無數次,可是,只有這一刻,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我才感覺那幸福那麼真實。”
我低頭猛往小瀾嘴裡塞東西,不回。
小瀾的離開,果然沒有對承軒造成任何影響。
聽說,承軒是在差不多一週之後才發現的小瀾不見了。
承軒給小瀾打了一個電話。那個時候我沒有在場。聽說小瀾接了那個電話一直哭,我回去問,小瀾口風緊得很。然後那天的晚飯小瀾吃得心不在焉。
第二天小瀾就開始收拾東西。我看着她有模有樣地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小心翼翼的問:
“小瀾,你不喜歡住這裡?”
小瀾愧疚的說:“媽咪,我決定了,爹地和媽咪,我一個人那裡住一個月。”
我看着他,心裡那麼不捨和糾結,“瀾瀾,你纔在媽咪這裡住一週多。還不到一個月。”
小瀾遲疑了一會兒:“從下個月算起。”然後他可憐巴巴的看着我,“媽咪,爹地說他把你弄丟了,現在把小瀾也弄丟了。爹地在電話裡哭了。媽咪,我們再給爹地一個機會,好不好?”
小瀾,我和爹地都離婚了。可是,我們又怎能告訴你?成人的世界,並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有時候,不是給不給機會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錯失,是這個花花世界裡,每天都在上演的事……
“小瀾……”我蹲下身,看着他。
小瀾眼裡掙扎着,半天后還是下了決心,將小包往手上一拿:“媽咪,人家先回去陪爹地一個月……爹地不抱着瀾瀾,晚上就睡不着……”
最後,嬴風帶着小瀾,消失在雲端。我看着天空,久久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