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後, 才發現鍾嬸爲我準備的是一條碎花裙,紅白相間,幾枚珍珠袖釦很是漂亮。穿上身, 居然合適得很。再看鏡子裡的自己, 忽然顯得年輕了幾分, 不由很是高興。
“小姐, 這衣服很適合你。”鍾嬸笑得很和善。她的中文聽着十分拗口, 我有些不好意思:“鍾嬸,你可以說英語的。我能聽懂。”
鍾嬸輕呀了一聲:“在少爺面前,我們只能說中文。這是少爺規定的, 小姐不知道嗎?”
我揚眉,什麼破規矩!環顧四周, “你們少爺哪裡去了?”
“少爺剛剛接了安奈夫人的電話。夫人也來意大利了, 少爺去了綠地。對了, 少爺讓我告訴你,他這幾天比較忙, 可能不會來陪你。你先四處轉悠轉悠,有事可以給他打電話。”
“他沒有說別的了?”
“沒有,”鍾嬸熱情地笑着,“小姐餓了吧!趕緊去吃飯吧,少爺吩咐做了啤酒蝦, 魚香排骨和一些小炒, 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極了。”我恨不得擁抱一下這個鍾嬸。那嬴風的口味和我很相似啊!
“安奈夫人是誰?”
來到空蕩的大廳時, 我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是少爺以前的太太, 頂漂亮的一個人兒。”
我聞言步子微亂, 忽然沒有了食慾。飯菜擺在偏廳,漂亮的桌布, 精緻的菜色,還有幾個花盤冷雕,正中的花瓶裡幾支紅色的玫瑰開得正好。只是,太過空蕩冷清了一些。
我應付地吃了一點便飽了。
飯後鐘嬸帶我參觀了一些房間。鍾嬸和她的丈夫都有中文名字,她念了自己的外國名字,可惜太長,很難記。三層樓裡房間並不多,但是每個房間都很大,還有專門的月臺。鍾嬸把我帶進二樓的一個唯一有着牀的房間:“小姐,這是你的房間。”
我順便問了一句:“你們少爺的房間在哪裡?”剛剛一路看過,並沒有看到其他的臥室,那些房間都做了其他用途。
“少爺很少帶朋友來這裡,他自己來的也不多。以前他來了是住這裡。多數時間會去綠地住。那裡是市中心,住着方便。”
我一怔,嬴風他他他也是住這個房間?
仔細打量房間的佈置,採光度很好,湖藍色的窗簾半卷,大大的牀,大大的衣櫃,幾把椅子。簡單大方,確實像他的風格。
鍾嬸打開衣櫃,裡面掛滿了衣服,都是女人的,大部分還有標籤。我眼花繚亂,“這些是你們少爺給你們安奈夫人準備的?”
“夫人從來不來這裡,是少爺特意爲你準備的。兩天前已經定製好,今天早上才送過來。”鍾嬸解釋着,“夫人從來沒有來過戀風榭。小姐你算是這裡的第一個客人。”
是該榮幸的麼?
我呈大字舒服的躺在牀上,這牀上,有着嬴風的氣息啊!算不算另類的曖昧?我信馬由繮,想象嬴風睡覺的樣子,後來那張臉變成了承軒的,那麼安靜地睡着,偶爾頑皮地用鼻子在我頸窩蹭一下。最後又變成了姐夫,眼裡都是邪魅,盯着我瞧。
“啊!”我驚叫一聲,張開眼睛,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睡着。姐夫,姐夫!那個噩夢般的存在,我已經遠離了那個傷心地,爲什麼那種畏懼還是如影隨形。
決定四處透透氣。我挨個觀賞起嬴風的房間來。二樓已經看過,想起圓頂閣樓,爬到了三樓,三樓居然是一個露天餐廳,琉璃頂流光溢彩,下面是空曠的空地,鋪着綠色的地毯,面積大概有兩百多平米,除了角落一張玻璃幾和兩把椅子外,空無一物。看樣子是要做成跳舞場或者球場,不過還沒有決定。在大廳兩側各有一個旋轉樓梯,上面應該就是閣樓了。
我隨意選了一邊,上去,卻見那兩個閣樓房間都上了鎖,只是在左側的閣樓上掛着一塊牌子,用藝術字寫着“爹地的房間”,右側的閣樓卻寫着“藤寶貝的房間”。
我似乎有些了悟,又似乎一無所悟。這個藤寶貝,是那個小藤?我分明能感覺到二人之間那種默契,爹地,爹地……浴室裡那些陳舊的女孩飾物,嬴風隨身帶着的水粉畫,嬴風的這個別墅,似乎都有小藤大半的影子?嬴風對於那個小藤,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以至於任她填滿自己的世界?
“桐桐小姐,請趕緊下來。那裡不能多呆,少爺知道了該生氣了。”
鍾嬸微肥胖的身軀幾步趕了上來,面上有些爲難地看着我。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轉身下了樓。
“你們少爺一定很疼這個藤寶貝。”我感嘆着。
“桐桐小姐以後不要在少爺面前提藤兒小姐,少爺每次想起她,都會不開心很久。”
我理解地點點頭。
第二天嬴風沒有來,倒是他那個叫MACY的下屬來了。這次沒有開着那輛勞斯萊斯,開了那輛我熟悉的凱旋。
“小姐,這是少爺送給你的禮物。”
我有些呆滯。一時腦袋轉不過彎。
“愣着幹嘛?來試試它的性能。”
我直到坐上駕駛臺纔回神,直愣愣地問:“怎麼回事?嬴風怎麼想起送車給我?”
“也不算送。戶頭還是在少爺名下。”MACY笑,外國人笑起來總是覺得比中國人來的燦爛,“不過它是少爺最珍貴的東西。少爺向來不讓別人坐的,居然捨得借給你開幾天,實在是讓人驚訝。”
嬴風這個專職凱旋司機不來,就車來有什麼用?
我拍拍車身:“你們少爺呢?”
“少爺處理嬴靜小姐和安奈夫人的事情,走不開。”
嬴靜小姐,就是那個MACY一提起就會讓嬴風變了臉色的嬴小姐嗎?
“嬴靜小姐和我昨天不小心提到的嬴小姐不是一個人。嬴靜小姐是少爺的堂妹,很奇怪的一個人。”MACY讀心術般笑着解釋,“最愛欺負人。據說,除了嬴小姐外,連少爺都是壓不住她。不過可惜嬴小姐去的太早,嬴靜小姐現在倒是無法無天了。”
我被他嬴小姐嬴靜小姐繞暈了:“等等,那個嬴小姐又是誰?”
MACY沉默幾秒,才正色吐出一句:“嬴藤小姐。少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我忽然覺得荒謬。我的世界,似乎也被小藤這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攪得亂了分寸。姐夫爲她癡狂,承軒因她失卻了溫雅之態,而嬴風,嬴風……腦海裡浮現出他勾起脣角淺笑的情形,這般高貴清絕的男人,亦是甘願做她一生的守候。我周旋在幾個男人之間,一言一行都被他們當做了那個女孩子的影子。
這樣下去,我的世界也要亂了。
我忽然沮喪地擰開車門:“謝謝你們少爺的好意,可是我不喜歡凱旋。”
MACY說:“Hey!你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三天後的清晨,嬴風來到了戀風榭。
彼時我正在露天吧檯整弄嬴風那些調酒用的瓶瓶罐罐,鍾伯告訴我,嬴風在爹地樹下等我。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爹地樹。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爹地樹在那面玻璃牆的後面,聽鍾嬸說是從中國移植過來的,當時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成功移植過來。
玻璃牆是遙控門,平時鎖着,遙控器在嬴風那裡。我屢次窺其門而不得入,難得有這個機會,幾乎是跑着去的。
穿過玻璃門,被滿眼的火紅刺花了眼。
原來並不是楓葉,而是大片的玫瑰。玫瑰盡頭是兩棵生長得很隨性的樹,一棵金色的梧桐,一棵狐尾椰子。那狐尾葉片很長,有些妖嬈的感覺。在兩棵樹之間,是一把硃紅色的木椅,木椅下金色的梧桐葉輕輕地飄。
嬴風就坐在椅子上,袖子高高捲起,在一塊畫板上塗鴉。
我湊過去看,他畫的是身邊那棵梧桐。形不似,卻神似。
“你居然還會畫畫?”我挨着他坐下,“它就是爹地樹嗎?”
嬴風說:“你連梧桐都不認識嗎?”一指那狐尾,“那纔是爹地樹。”
“好奇怪的名字啊!”
“覺得奇怪,就叫他狐尾好了。”嬴風還在畫畫,畫完了,也不帶我在玫瑰園裡參觀,只是帶着一點期待地說:“走吧!帶你去看看我們的花田。”
他不經意地加重了‘我們’兩個字,我心裡微微一動。
還是那輛凱旋。只是,換了嬴風開,我再多怨氣都煙消雲散了。
開車七拐八彎,不到半個小時,就來了了一片淺藍淺紫色的花海。
一掃過去,一片茫茫,只中間車道縱橫交錯。而那花田裡的花,細小,看不真切,我拉拉嬴風:“哪一片區域是屬於你的啊?”
花田管理員在一旁解釋說:“這裡方圓一百畝都是少爺的產業。”
我驚訝的望着嬴風,他已經不管我了,下了車,獨自徘徊在車道上。那些淺藍淺紫色的花,只及他的褲腳邊。
我只覺得似曾相識。忽然想起了那個夢境。夢裡那大片大片的花海,面目模糊的男人,美麗的意境,忽然清晰了起來。只是,一直以爲夢裡那個看不清臉的男人是承軒。而此刻,恍惚不知所蹤。
我慢慢蹲下身,掐了一朵花:“這花,好熟悉。”
“這叫勿忘我。”
我想起來了,竟是見過的,就在嬴風的橘之戀裡。只是那裡只有小小一盤,這裡卻是大片大片了。
“這麼大一片花田,可以賺好多錢吧!”
“這花,在中國的情人眼裡寓意不算好,不過少爺也從來沒有打算出售,只是讓他開着,謝了,明年再種。”
“不出售,那種來幹嘛?”
“因爲嬴小姐喜歡啊!”
又是嬴小姐?我試探着問:“嬴藤小姐?她本人……漂亮嗎?”
管理員面帶一絲疑惑:“我沒有見過。不過,如果活着的話……也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他不再對我細說,只是指指前面:“少爺每次來弗洛倫薩,都會這樣一個人在花田散步,有時候一走就是一整天。”
我遠遠望去,嬴風一個人彳亍着,只一個翩翩的背影,就含着不盡的落寞。
“走着多沒勁,嬴風,跑起來吧!”
那樣你會有一種飛翔的感覺,步子也不會如此沉重。
我跑上前去,拽住嬴風的手臂,扯扯他,示意他跟我一起跑。然後我飄過他,張開雙臂,在花間飛奔。風輕輕迎面吹來,帶着勿忘我淺淺的香氣,我真的覺得自己在飛翔。
我奔跑在花田裡,感覺到累了,才下意識看向嬴風,他忽然就笑了,這個男人很少完全放開地笑,這一笑,我的世界立刻分崩離析,我一個踉蹌,摔倒在車道旁的花叢裡,將那些淡藍淺紫色的花壓倒了一片。
嬴風一步一步,徐徐走過來,扶起我,看着我。半晌後,他將我拉起來,放進自己的懷裡,抱着我不說話。
嬴風這是第一次如此曖昧地擁抱我。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