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朔風颳在臉上痛如刀割。只是亂雪已止,帳篷在避風處草草搭建而成,升起烤火以後,軍中難得地出現了一派暖融融的感覺。士兵們和着玉米窩頭喝碗稀粥,偶爾會圍着篝火嬉笑打罵,相互調侃。
這是下層士卒的生活,他們不需要思慮對敵戰略,他們只要在衝鋒之時不顧一切地往前奔去,想盡辦法殺敵取勝。百戰死的,算他倒黴;十年歸的,便會如八桂將軍一般加官進爵,衣錦還鄉,一招成名天下知。
巡邏兵在周圍走來走去,他們沉重堅定的腳步並未打擾篝火旁取暖的士卒的心情。有人小聲講,然後哈哈大聲笑得前俯後仰。水雲遊手裡正端着剛到火頭軍處拿來的熱窩窩頭和肉乾粥,急匆匆得往中軍帳走去。聽得“將軍”二字,他瞬間被勾起了好奇之心,悄然無聲地站到一旁,開始了自己肆無忌憚的偷聽。
水雲遊心中自言自語:是你們要講的,不是我想聽的。哼,講得那麼大聲,我路過都聽到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水雲遊把“非禮勿聽”四字全然拋於腦後,側着耳朵高高興興地圍了過去。
只聽得一個三大五粗的炊事兵小聲道:“喂,你知不知道今天行軍的時候,衛隊成員全都跪下了?”
“怎麼不知道!”炊事兵身邊地步卒短小精悍,雙眼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後來將軍大發雷霆,一個人策馬跑到前面去了,嚇得衛隊成員個個面面相覷,不好怎麼辦。”
“衛隊那幫人平時狗眼看人低,一天到晚冷冰冰的,好像全鎮北軍都欠他們錢一樣。這次惹惱了將軍,這是活該!”
水雲遊暗道:衛隊成員狗眼看人低……我是近衛隊隊長,他們這不是在說我麼?
他有些惱怒,剛邁出一步想要訓斥他們,又被他們的悄悄話吸引住了。只聽得那炊事員壓低聲音道:“哎,俺告訴你——這可不是俺說的,是整個炊事營都覺得,將軍和那湘大人關係不一般。”
“不是吧?你們咋知道?”
“你說之前誰坐過將軍的馬?將軍的馬是野馬,迷路了從凌國跑過來的。那隻死馬性子烈得很,之前衛隊不是把一個寫着‘生人勿近,踢死無怨’的橫幅掛在它身上了麼?”
“湘大人沒有被那頭畜生踢下來,是因爲將軍在他身邊吧。”
又有人湊了過來:“喂,俺想起了個問題——你有沒有近距離見過湘大人?”
“沒有,他整天跟衛隊那羣人混在一起,俺們這種小兵那可能見到他?”炊事兵搔了搔頭,“怎麼啦?”
“俺看吶,那湘大人就是個女的。雖然他整個人被包在貂皮大衣裡,但那個輪廓明顯就是女人來的,像是什麼‘細皮嫩肉,素面桃花’。而且他還沒有鬍子,你說,哪有男人長成那個樣子?”
“你是想女人想瘋了吧。”步兵“嘿嘿”笑了起來,“就真是女人,也輪不到你,將軍肯定先去爽了一把。嘖嘖,將軍的女人,你還敢碰麼?”
“俺不敢,難道你敢?”炊事兵對此嗤之以鼻,“等你當上近衛軍再說吧,盡在這裡吹牛。” 不知是誰嗅了嗅,突然道:“好香的肉味。”
“是哦,怎麼會有肉香?”
他們一時驚醒,紛紛四面張望起來。水雲遊見無法躲藏,只得硬着頭皮走了出來,咧開嘴朝大家揮了揮手:“我方纔路過,聽到你們提及湘大人,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我們沒說什麼。就,就說湘大人是將軍的門生,兩個人感情特別好。”
水雲遊心道:被你們這麼一說,不就成了師生戀麼?靠!然而他嘴上依舊是笑嘻嘻道:“我沒聽錯吧,你們說湘大人是女的?”
“沒有沒有,是大人聽錯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聽力有問題?”
“不是不是,俺們不是這個意思。”面對水雲遊偶爾從迷糊中爆發出來的糊弄人功力,那人連連擺手無從招架,“俺們是說,將軍和湘大人兩個關係很不明朗,看起來很‘那個’。”
“什麼叫‘很那個’?”
“就是很‘那個’啦,大人你就別懂裝不懂了。”炊事員貼近水雲遊耳畔,悄聲道,“水大人,難道你沒發現,將軍看湘大人時的眼神很不尋常嗎?”
水雲遊想了又想,直到頭髮都被抓掉了一把,方纔肯定道:“我什麼都沒發現。”
“不是啦,水大人你仔細想想看。將軍看湘大人的眼神,活生生就是一頭色狼看上了獵物的眼神啊。”
水雲遊腦海裡飛快地出現了這麼一個情景:一頭淌着口水的藍眼狼向着一隻看似柔弱的紫眸小羊撲過去,隨即被羊羔突如其來的鐵拳打飛在地上。他痛得齜牙咧嘴,立即變成了一條搖尾乞憐的喪家犬,蹲在地上“汪汪”小聲嗚咽。
水雲遊猛地搖了搖頭,企圖證明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怎麼可能?我看應該是湘大人看將軍的眼神不正常纔對……”
他疲憊的大腦又一次掠過一個場景:一頭淌着口水的紫眸母狼向着一隻看似柔弱的北疆山地羊撲過去,藍眸羊羔努力地掙扎一下,終於還是屈服在那頭狼的強權下,乖乖得跟在她身後隨他遠去了。末了,那頭紫眸母狼還不忘得意地瞟一眼正在偷窺的水雲遊,炫耀似的仰天長嘯一聲。
問題是,如果湘大人不是女的,那他和將軍不就成了……斷袖之癖麼?
太……太可怕了。水雲遊忍住了噁心嘔吐的衝動,急急拖着疲憊的步子離開,末了他還不忘吩咐道:“我今晚什麼都沒聽到,你們什麼都沒說過,知道嗎?”
“屬下明白。俺們啥都沒說過!”
“那我先走了。”水雲遊端着搪瓷碗的手瑟瑟發抖,幾乎是踉蹌着往中軍帳跌撞過去。
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南風……
這,這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