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將士接近東北大營之時,紛飛的大雪已經停了。愈靠近大營,士兵們也就越發興奮起來,他們紛紛加緊腳步,想要在入夜前到達駐地。前方有斥候來報,豐年瑞將軍甩五萬大軍鎮守大營,成功地擊退了凌國南征軍的三次突襲。
“哈,我們止住頹勢了。”水雲遊只是高興一笑,隨即憂慮地望了湘廣陵懷中安靜沉眠的人一眼,朝乾冷的空氣中吐了口氣,“湘大人,我們要不要休息一下?你看將軍,根本就沒有醒過來的趨勢。”
“趕路的又不是他,他不會累的。還是繼續走吧,凌國不會輕易罷手地,也不知豐年瑞將軍能不能撐過來。”
“你別擔心豐年瑞那老傢伙啦,他不會輸的。”水雲遊咧開嘴安慰似的笑了笑,“再翻過這座山頭就是東北大營,我們八萬士卒一匯合,凌國可就要完蛋了。”
湘廣陵擡眸望向四周的融雪,雪後的冬日照在野地上,融化了層層堆積的厚雪。樹上的冰掛化成冰寒的水滴,不經意間落在風歸影微蹙的濃眉上,順着他瘦削的面龐滑落下來。
湘廣陵長吁了口氣:“風歸影這混賬還不醒來,我真的想一巴掌把他打醒算了。”
“沒用的。要是將軍不願意醒,你就是把他的臉打成豬頭,他還是不會醒的。”水雲遊慵懶地伸個懶腰,“湘大人,你還是留點力氣暖肚子吧。”
“那你說,這個混蛋什麼時候會願意醒?”
“讓我想想。北疆糕餅是不奏效的啦,最可怕的是,即使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將軍根本也是毫無反應的——他的奪刀技術本來就堪稱寂國第一,連左僕射大人都被他奪過刀,所以才送他那把‘灼日’的。所以,只要他真的睡着了,而不是淺寐,”水雲遊抓了抓頭,“基本沒什麼可以把他吵醒,也沒什麼人能把他吵醒。”
“風聽雨怎麼會生出一個那麼頑劣的兒子?”湘廣陵白了懷中之人一眼,惱怒得幾乎要把他直接丟下馬,“你說,你什麼時候醒?你這混賬傢伙,你把我的肩膀都睡麻了!”
她這話不過是無理取鬧般的自言自語,水雲遊哭笑不得,連聲道:“湘大人,湘大人,你別生氣了,將軍聽不見的。”他頓了頓,又道,“這樣吧,我記得前面山腰處有個避風的地方,我帶些人馬上去佈置一下,我們今晚就在那裡歇息吧。”
湘廣陵沒有答話,算是默認了他的提議。
水雲遊不過一走,湘廣陵突然長長嘆了口氣:“你說你怎麼總不醒呢?你睡着了什麼多不用管了,你覺得這就算是徹底解脫了麼?”
“我說湘君,你這話怎麼像是在跟死人說話一般的?——好吧,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只要湘君肯親我一下,我馬上就會醒了。”
是風歸影的聲音。 湘廣陵驀地一怔,隨即一個火辣巴掌脆生生颳了過去:“去你的!睡醒了還不起來,把我的肩膀當枕頭嗎?”
湘廣陵的巴掌幾乎是貼着他的臉擦過去,風歸影卻不躲也不避,只安然地闔上眼皮,好整以暇地一笑,口中唸唸有詞:“一百棍……打在我身……疼在你心……”
湘廣陵的巴掌頓時軟了下來,她輕輕地撫了撫他略顯蒼白的臉,壓低聲音問道:“還很疼麼?”
“怎麼不疼?那些掌管杖刑的官員就是御林軍出身的,我與御林軍副統領結下了樑子,他們還不抓緊機會把我往死裡打?”風歸影從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當然,如我曾經所說,爲了身世可憐,如浮萍飄絮一般悽楚的湘君,無論環境多麼惡劣情況多麼艱險,我也會好好活下去的。”
“你個傻子。”
她輕輕笑了笑,笑容裡透出一陣難以言語的落寞。
“我說湘君,感動了吧。”風歸影一反手,握住她緊拽馬繮的小手,輕聲細語只在耳邊,“公子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無以爲報——既然無以爲報,湘君就以身相許吧。我心地善良樂善好施,會答應收留你的。”
“是啊,誰不知道風大將軍心地善良樂善好施,以贈人北疆糕餅,再看着人家活生生被嗆死爲樂趣?”湘廣陵橫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你再在這裡胡說八道,信不信我真的把你從馬背上推下去?”
“好凶。”風歸影不甘地瞟了她一眼,“幾天沒見,湘君河東獅吼的功力只見愈發深厚了……”
“我看你是睡懵了,你就繼續睡下去吧,別起來了!” “好,既然是湘君要求的,那我就勉爲其難,繼續睡下去吧。”風歸影側目望向她紫色如珏的雙眸,慵懶促狹地笑了笑,“湘君策馬前行擁我入懷,然後繼續當我的枕頭,每種美差誰不想當?”
“我讓你睡!”湘廣陵目露寒光,“唰”一聲驀地從腰間抽出風歸影的“灼日”,明顯的要摸刀砍人,“你那麼喜睡覺,那就到棺材裡面睡去吧!”
電光火石間,刀鋒犀利的“灼日”飛速出鞘,閃亮的玄鐵劍身在周遭萬里冰封的雪色下,反射出一道讓人不能逼視的強光。衛隊士兵見不得如此強光,紛紛下意識地舉手遮面。待強光消失,卻見風歸影笑嘻嘻地握住刀柄,拖長音調感嘆道:“哎呀,湘君惱羞成怒了。”
太快了。
快得連湘廣陵也沒反應過來,風歸影已經奪去了她手上的***。
驚魂未定的衛隊成員縱馬上前,聲嘶力竭地喊道:“將軍!將軍!將軍您怎麼了?!”
風歸影不以爲然,反而朝他們擺擺手,笑道:“沒什麼,湘大人說想要見識一下我聞名天下的奪刀術,我演示一次給她看罷了。”
話剛說完,他又拖長音調問道:“你說是不是這樣,湘大人?”
湘廣陵狠狠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風大將軍說什麼,那便是什麼了。難道我們平常一諾千金的風大將軍還會撒謊嗎?”
“也是,兩位大人也是的,方纔那一下可把我們嚇得魂飛魄散了。”近衛隊簇擁上來,七嘴八舌道,“將軍,您昏迷了好幾天,差點把我們嚇傻了。”
“是啊是啊,將軍您不知道,這幾天水大人可是擔心你的緊,晚上輾轉反側根本就睡不着。”
“將軍您的背傷怎麼了?那隻殺千刀的金絲猴,老子真要把他的皮剝下來!”
“就是,金絲猴那畜生狗仗人勢,有什麼了不起?簡直辱沒了了金大將軍的威名。”
“你們絮絮叨叨,都成女人了麼?”風歸影一策馬鞭,懶得再跟他們浪費脣舌,“上前去吧。雲遊那傢伙那麼久都沒回來,不知道出什麼狀況了。”
湘廣陵白他一眼,咬了咬牙:“我不跟你坐同一匹馬。”
“湘君不跟我坐同一匹馬,難道還想跟雲遊那傢伙去當先遣隊,等着被炸成炮灰?何況你沒穿鎧甲,不找衛隊護着,回朝以後缺胳膊少腿,我可擔當不起。”
“你不也沒穿鎧甲?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你還以爲自己是名震四方令凌國聞風喪膽的鎮北大將軍麼?就你這樣子,拿來當箭靶還差不多。” 風歸影笑笑,不再搭理她,只回身喚道:“八桂,西北大營有消息了麼?”
被喚作“八桂”的中年漢子膀寬腰粗,滿面鬍子,只見他縱身上前,身形彪悍而身手敏捷,良駒一躍,已經穩穩在風歸影的汗血馬旁停下。他躬身抱拳道:“有。斥候來報,豐年瑞將軍率領五萬大軍鎮守大營,成功擊退凌國南征軍的三次突襲。現在雙方僵持不下,豐年瑞將軍也不敢貿然進攻,只等將軍到達營地,軍令一發,便可全線反攻。”
“敵軍主講是誰?”
“撫遠將軍山坡羊。”八桂頓了頓,又道,“就是那個留着一撮羊鬍子,還不知廉恥自詡‘美須公’的凌國先鋒大將。”
“他長得像山羊,又偏生愛吃涮羊肉,可也是矛盾。”風歸影莞爾道,“這個人以前是凌國國舅冷無涯的心腹,因爲貪戀北疆的山地羊而請求當先鋒。後來冷無涯一黨被誅,他因交出兵權免去死刑,在軍隊從馬伕起步,終於又成了凌國的先鋒大將。”
湘廣陵微微勾脣一笑,話語中的意味不明:“風君對凌國南征軍可真是瞭如指掌,實在令人欽佩。”
“山坡羊。每逢凌國南征,總是他帶先遣部隊來襲擊的。”風歸影眉梢輕揚,得意地笑了笑,“我就不明白凌景帝到底是的用以到底是什麼,爲什麼總派我的手下敗將來挑釁。遣他當先鋒,那不過是送羊如虎口——有去沒回罷了。”
聽得風歸影語帶譏諷,八桂神色一頓,沉吟道:“將軍請勿輕敵。山坡羊是主將,但是凌國南征軍的主帥,另有其人。”
“主帥何人?”
八桂深吸口氣,驀地肅容正色道:“凌國平陽侯,畫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