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

等於結束的愛情我和你

從兩個窗口看出去

往事遠遠地演着一場無聲的電影沒人注意

因爲太瞭解所以很傷心

沒有你只好聽着風的呼吸

卻有種叫做時間的東西說沒問題

最後我們會痊癒……

——孫燕姿《瞭解》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後的一天,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別胡扯!”

“我想對每一個認識我的人說:我愛你。”

“拜託!牙都要被你酸掉了。”

“天意,我好睏。”

“那就睡睡吧,我去把花瓶裡的花換了,細細才送來的花真漂亮。”

“你慢點,水房裡滑。”

……

這是我和博文之間最後的對話。當我拿着盛了清水的花瓶從水房走回去的時候,我聽到了從博文病房裡傳出的撕心裂肺的哭聲。我靠牆站住了我搖晃的身體,從裡面奔出來的葉細細一把抱住了我。

太快了。

我和媽媽之間的爭執還沒有蔓延到白熱化的地步。瓶裡的幸運星只疊到一半,班裡的募捐活動纔開始籌劃,許多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他就悄悄地走掉了。

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生命的脆弱和無情,生與死,原來就是在這轉身之間。葉細細一直抱着我,她冰冷的臉貼着我的,她說:“天意天意你想哭就哭個夠吧。”但是我一直都沒有哭,那個夜晚我無法入睡,媽媽來看我數次,我都閉上眼睛裝做睡着了,爸爸也進來看我,媽媽低聲對他說:“這孩子,不知是哪一天變得這麼稀奇古怪,哎!”

“你別講她了,過兩天就會好的。”還是爸爸脾氣老好。

再接下來又是媽媽的嘆氣聲,在寂靜的夜裡連綿不絕。

他們終於出去,替我帶上門,還給我安靜。

隔壁陽臺上的歌聲一直沒有響起,我一直在等,我有兩天沒有聽到凌夏唱歌了。我躺在牀上,睜開眼可以看到半天的繁星,星很冷,不知道哪一顆會照亮博文遠去的靈魂。估計着爸爸媽媽都睡着了,我起身來到了陽臺上,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博文,他正陽臺上伸着懶腰。見了我,他奇怪地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睡不着。”我說。

“呵呵。”他在我面前賣老,“半大的孩子心事多。”

我走近一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男朋友死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此時的我,竟會渴望和一個陌生的人聊天。

他怔了一下問我:“你說什麼?”

“我男朋友死了。”我說,“就在今天,白血病。他還沒滿十八歲。”

“天意。”他很認真地問我:“是不是真的?”

“這好撒謊嗎?”我說,“我真願意我是撒謊。”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說。

“你今晚怎麼沒唱歌?”我問他。

“唱不動了,才唱了三個多小時。”他說,“我們樂隊從前天起開始在酒吧演出了,所以我每晚會回來得晚許多。”

“真遺憾。”我說。

“有機會來聽我唱歌啊。我們樂隊很不錯。”凌夏從上衣口袋裡遞給我一張名片說:“酒吧的地址在上面,是個不錯的地方。”

“好。”我把名片收起來。

“去睡吧。”他朝我揮揮手說,“睡一覺起來,會好許多。”

“好吧。”我說。

我回到牀上躺好的時候聽到了忽然聽到了木吉它輕柔的彈奏,夜很深很深了,凌夏沒有唱歌,但他很專心地彈完了那支優美的曲子,我知道這隻曲子是爲我而彈奏的,這個萍水相逢的好心人,彈出的曲子安詳而動聽,他知道此時的我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安慰。

我終於懷着感激的心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媽媽單位遠,一早就上班了。爸爸摸摸我的額頭說:“要不,你就在家裡歇一天吧。”我點點頭。

中午的時候媽媽來了電話,她在電話那邊喊:“你真沒去上學?我的姑奶奶,你到底要怎麼鬧心纔算夠!”

我放了她的電話。不過我還是決定去上學。

走進教室的時候滿教室的人都同情地看着我。還記得博文去英國的那一天,好像他們也給過我這樣同情的目光。我在老丁的課堂上睡着了,不過她並沒有責備我。

放學的時候,於楓在車棚邊攔住我說:“你別騎車了,我用車帶你回去吧,反正順路。”

“不用。”我說。

於楓卻不由分說地替我把車推進了車棚,淡淡地說:“我答應過博文要照顧你。”

“就讓他帶你吧。”葉細細拉拉我說,“他心裡也不好受。再說看你的狀況,也不適合騎車。”

我沒有再堅持。

坐在於楓的車後回家,媽媽等在小區的門口。我一看到她,趕快從於楓的車上跳了下來。於楓喊了她一聲阿姨,車子調頭飛快地騎走了。

媽媽的臉色鐵青。一句話也不說地帶我回家。直到家門關上了,她才咬牙切齒地對我說:“說吧,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想和她吵,於是走到我自己的房間。

她卻一把拉住了我,繼續厲聲問我:“你說,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什麼也不想。”我說,“媽,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吵?”

“好。那我們坐下好好談?”她終於放低姿態。

“對不起,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請你尊重我,要打要罵,再過兩天好不好?”我說完,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了。

我沒有出去吃晚飯,因爲我什麼也吃不下。我握着博文留給我的Diskman傻傻地發了一上午的呆。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纔可以接受博文已經離去的事實。

一直到夜裡九點多,叔叔來了。他輕輕敲我的門說:“天意,我是叔叔。”

叔叔比我爸爸小七歲,是奶奶的老來子,和老實巴交的爸爸不一樣,叔叔是我們家族的驕傲,他自小成績就好,從清華大學畢業後他出國呆了三年,然後回國自己搞了一家公司,幾年時間不到,資產已是幾千萬。我自小和叔叔感情很好,從小學起他就老替我補課,我算不出題來他從不罵我,而是耐心地跟我講了又講,在我面前一點總經理的架子都沒有。有時候我把我的作文給他看,他會興奮地讀出聲來,然後誇我說:“我們家出了個小張愛玲呢!不錯,不錯!”

“開門呢,天意。”他繼續敲。

我把門拉開。叔叔對我笑笑,走了進來。

“我不想聽任何的勸告。”我說,“行行好就讓我安靜一會兒。”

“我帶你出去吃點東西吧。”叔叔說,“你媽說你沒吃晚飯。”

“你帶我去聽歌吧。”我從枕頭下拿出昨晚凌夏遞給我的名片。我發現我想念他的歌,只有他的歌聲能讓我憂傷浮躁的心得以安寧。

“OK。”叔叔很爽快地說:“你加件外套,我們出發。”

我和叔叔一起走出小屋,首先看到的是媽媽的目光,她擔心地看着我,看着在一夜之間顯得陌生的女兒,黃昏的時候她還曾拍着我的門大喊大叫,但現在,絕望的傷心已經讓她失去所有責備我的勇氣。

“放心吧。”叔叔拍拍她的肩,“我帶她出去吃點東西,負責安全送她回來。”說完,他拉着我下了樓。月光明媚地照着,我發現他換了新車,看上去不錯。

一邊發動車子他一邊看着我給他的名片問我:“秀水街Bar,你去過嗎?”

“沒有。”我說,“想去聽歌,聽說那裡的樂隊不錯。”

“是嗎?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聽歌。”叔叔說:“我那時聽齊秦和唐朝。把歌詞抄在筆記本上,呵呵。”

“你那時不是天天都在念書麼?”我說。

“那是假相!”叔叔咧嘴大笑說,“看來我騙過所有的人。我還追過兩個女生呢,你們也是完全不知道吧。”

“大大的狡猾。”我說。

“我知道你難過。”見我心還情稍好,他趁機教育我,“你媽說你莫名其妙,我說她是不夠了解你,你們這一代和我們那一代是完全不同啦。不過呢,你也不該讓她那麼擔心麼,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她都快哭了呢。”

“博文是我很不一般的朋友。”我對叔叔說,“你不瞭解的。”

“我瞭解。”叔叔說,“你要相信我,過一些時間,你會恢復的。”

“怎麼會?”我把頭俯下來把眼淚硬憋回去,“大人都是這樣沒心沒肺嗎?”

“我們只是比你更能接受命運的殘忍。”叔叔騰出一隻手遞給我一張紙巾說:“想哭就哭吧,我可不會笑話你。”

“不哭。”我硬撐着說。

“天意,會痊癒的,你相信我。有一天,傷心會化作記憶裡永久的甜美。”叔叔抒情地說,一點也不像是學理科出身。

他繼續說:“人生苦短,聚散無常,很多分離再不願意也得接受,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出個樣子來,知道不?”

“不知道。”我自暴自棄。

他並不生氣,而是轉頭看着我微笑。他的微笑讓我想起博文,如果博文可以繼續地活下去,他應該可以像叔叔,對自己的人生運籌帷握做任何的事情絕不拖泥帶水並且胸有成竹,他有這樣的能力,我深信不疑。

只可惜,天妒英才。

我嘆息。

叔叔說:“昨天還是包在睡袋裡的小嬰兒,今天已經懂得生命的無常,學會像模像樣的嘆息。這時光是不是快得驚人呢?”

我把臉放在手心裡,手心很快就潮溼了。

“秀水Bar”在一條很寂寞的大街。叔叔的車繞了好幾圈才找到。大街上顯得空落和寂寞,走進酒吧完全是另外一番景像,燈光迷離,杯盞交錯,音樂熱鬧地響着。我和叔叔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叔叔問我:“你常來這種地方?”

“第一次。”我說。我的眼光投在小小的舞臺上,尋找那個叫凌夏的人。我認出了他,他坐在話筒前,正在專心地彈着一段音樂,電吉它的他和陽臺上木吉它的他是那麼的不相同,我正在迷惑的時候他的歌聲已經響起:

你把藍色的夢寫下當作海洋

沉甸甸的行裝,不停的腳步

夜風滑落的時候,你望着星空

伴着歌聲,忘記了寒冷和孤獨

無助的朋友,你走在路上

無助的朋友,你望着天空

在夢醒的地方你是否曾感到孤獨

你從未想過會這樣滿足

也許從前的你並不如此寂寞

也許沒有希望,就不會被失望吞沒

無助的朋友,你走在路上

無助的朋友,你望着天空

……

我在凌夏的歌聲裡聽到一種撕裂的深情和墜入深底的寂寞。他和他的樂隊用他的音樂,直擊我十七歲的漫長的傷痛和無助。可惜的是現場的知已看樣子並不多,我在稀稀落落的掌聲裡站起身來揮舞雙手向凌夏致意,他看到了我,很高興地笑了,然後給我做了一個打招呼的手勢。但是他沒空和我說話,隨着變幻的音樂,他的第二首歌已經響起:

留下你的影子

塗上我的顏色

在時間裡掩埋

只不過是快樂

接好我的硬幣

然後把我忘記

沒人將我帶走

就像我從未帶來什麼

呵,我只是路過

請不要懷念我的微笑,我的任何

呵,我只是路過……

呵,我只是路過……

間奏的時候,凌夏忽然說:“這首歌,送給美麗的女孩天意,路過的已經路過,留下的且當珍惜。”

“呵。”叔叔恍然大悟說,“原來你們認得。”

“鄰居。”我說,“他才搬來沒幾天。”

“歌不錯,值得一聽。”叔叔說。

“他在陽臺是唱歌被我聽到,不知道爲什麼,我特別喜歡聽他唱歌。每次聽他唱的時候,都覺得心裡特別的安靜。”

“喜歡是不要理由的麼。”叔叔喝下一口冰啤酒說:“不介意說說那個叫博文的男孩?”

我知道他是媽媽來的間諜,不過我還是願意在這種環境和心情下跟他說起博文,我說:“我們很要好,高一的時候,幾乎天天在一起。”

“你媽無法接受‘男朋友’這種說法,她驚訝到憤怒。”

“呵,以前我自己也不接受,高二的時候他去了英國,過去的一年,我沒有一天不恨他。我甚至因此而懷疑過全世界,你知道嗎?可是現在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如若不是親身經歷,你不會了解那種痛苦。我知道我媽傷心,可是事到如今,我沒有辦法顧及到她的感受。”

“路過的已路過,留下的且當珍惜。”叔叔說,“你沒聽剛纔那男孩說嗎?你媽媽是很愛你的,怎麼說讓她傷心都是你的不對。”

“好吧。”我說,“我回去跟她說對不起。”

“挺懂事呵。”叔叔把三明治往我面前一推說:“給點面子吃點東西?”

我咬着三明治的時候凌夏從臺上下來了,他拉開我旁邊的椅子坐下說:“沒想到啊,這麼快就來捧我的場!怎麼樣,心情好些麼?”

“還好,謝謝。”看他盯着叔叔看,我連忙介紹說:“這是我叔叔。要謝謝他今晚帶我來這裡,這裡好難找。”

凌夏笑着向叔叔伸出手說:“夏總,你好!”

“呵?”叔叔跟他握手:“沒想到我這麼有名。”

“我有句歌詞:‘世界很小,我們總是狹路相逢。’”凌夏笑着說:“更何況您本就是我市的大名人,民營企業的領頭羊,一年替市裡解決數十名下崗員工呢。”

“哈哈哈。”叔叔大笑說,“你幹記者的?”

“不。”凌夏說,“小職員一個,混口飯吃。”

“一技在身,走遍天下。”叔叔做一個彈吉它的手勢說:“就憑這一點,你這口飯應該混得不錯!”

“承夏總吉言。”凌夏起身說,“我要唱歌去了,天意你想聽什麼?”

我毫不猶豫地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愛是我不變的信仰,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愛就是永遠把一個人放在心上……”

“我就知道。”凌夏說,“你真是個一根筋到底的女孩!不過也好,像你這樣的人不容易移情別戀。”

說完,他跟我們眨眨眼,回到臺上去了。

等到他唱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那首歌的名字如此傷感,竟叫《離人》。

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六章 白色聖誕節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六章 白色聖誕節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四章 沒完沒了的秋天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三章 秀水街的BAR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一章 鄰居的吉它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八章 若即若離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第二章 當我們重遇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第五章 高三症候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