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吉原地轉了三圈,腦袋裡一片混亂,焦躁得厲害,半晌才略帶了一丁點兒的同情,嘆道:“你明顯被騙了,哎,傻帽啊你是,這麼白癡的手段也看不出來。”
局外人也隱約察覺到不對,薛莞可能是中了別人的陰招。
薛莞卻冷笑:“被騙?你當我傻子不成?我雖然着急想紅,想要魏琅,但我也在圈子裡混了這麼長時間,什麼鬼蜮伎倆沒見過。”
“你前陣子請我和幾個前輩去跳了兩天的芭蕾舞,最後選中我,說讓我好好準備,認真跳,把以前的功夫全都再撿回來,絕對不能鬆懈。”
“不只是如此,還讓我錄視頻,把跳得最好的片段截下。”
“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你這就是再選演魏琅的演員,魏琅女裝的時候,就有一段很奇妙的芭蕾表演,驚豔絕倫,你讓大家錄視頻,一定拿來讓姜導看的。”
陳克吉:“……”
他這會兒到想起,當時他那個死對頭出了個奇招,哄騙了喬菲喬老師,他就有點病急亂投醫,因爲想到薛莞芭蕾跳得很好,聽說還得過幾個重量級的獎,就摟草打兔子,把她也摟了進去。
但是,他一口氣找了一大堆人,哪裡又只是一個薛莞?
“那事……真和魏琅的扮演者沒什麼關係。”陳克吉苦笑。
誰想到薛莞的聯想能力這麼強?
但現在他說這等話,薛莞顯然不會相信。
神色漸漸收斂,薛莞低下頭,略帶憤恨:“明明都說了,魏琅這個角色就是我的,可那天我……想去找陳克吉,就聽幾個公子哥兒議論,說陳克吉隨便逮一外行人,聽說不是專業的舞蹈家,就是一普通人,非瘋了似的要人家給他錄芭蕾舞的射頻,簡直不知道犯哪門子抽。”
“我一聽,心中就一咯噔,果然是出了差錯,我其實已經有預感,因爲從前幾天開始,他在微信上和我說話的時候,就越來越冷淡。”
“果然,我稍微一試探,他就敷衍我說,魏琅的扮演者已經確定,姜導他們都同意的,他也沒別的法子,說完,就再不肯回我信息。”
薛莞把這等醜事剖白給衆人知道,話沒說完,心中已是氣急。
她這氣憤,一半來自陳克吉,可另一半,還是一多半,不知爲何,都是因爲方若華而起。
薛莞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她恨眼前這女人,要比恨陳大少更多。
此時轉頭看過去,盯着方若華,只覺胸腔翻騰,忍不住冷聲道:“你知道舞蹈是什麼?你知道芭蕾舞是什麼?”
“你知道,從小到大,日日練舞,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纔能有所成就?”
“我自小在歌舞團長大的,跟着老師學芭蕾,讀的也是S市舞蹈學校……多少年了,腳磨出厚厚的繭子,有時候聽見舞曲就想吐。”
“呵,前些時候,老聽和我一個宿舍的練習生們說,晚上要去形體培訓班訓練,練練芭蕾,特別累人,我就想,她們那種練法,練兩個小時就敢叫苦,我從十一歲專心學芭蕾開始,整整五年,每天練習的時間都在八個小時以上,一個動作反反覆覆地練習,沒有練完了的那一天,你知道我有多累?”
薛莞冷笑,“我猜,你或許覺得自己很會跳舞,可你真會嗎?像你這種閒來無事跳跳舞,爲了體型漂亮,請名師來教導,你稍微跳一跳,所有人都誇你有天分,呵,我現在告訴你,那隻因爲你有身份,有地位,所以你隨便跳一跳,陳克吉就覺得特別好,比我這個科班出身的專業人士好一千倍。但實際上,你自己跳得什麼樣,你心裡應該有點數。”
說到此,薛莞幾乎落淚,聲音也由高轉低。
“我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得不到的,你連一句話都不用說,東西自己送到你手裡……你這種人存在,怎麼能不讓人討厭。”
薛莞一開始說時,還有些不清楚自己所思所想,話到後來,卻再明白不過。
她是嫉妒,強烈的,能焚燒掉理智的嫉妒。
人都有嫉妒,有些人的嫉妒心格外強一些,她大概就是嫉妒心重的那一類人。
薛莞吐出口氣,看向方若華,看到她的神態,心中的怒氣卻更盛。
方若華並沒有仔細聽她說話,只是蹙眉與陳克吉交頭接耳。
“畢竟牽扯到你,還是查一查,經過警方調查清楚最好不過,這算是我的一點經驗之談,別的事情都好說,被人平白誣陷這等事,卻不能說對我們無害,就不去理會,一時無害,也不敢保證一輩子無害。”
陳克吉認認真真點頭。
“我爸手底下應該有專門的調查部門,看來這回得向他求助了……”
兩個人說得熱鬧,薛莞那滿腔憤怒竟無處可放,只覺得胸口淤塞難受。
她再也忍不住,她本也不是那種隱忍的性子,衝過去擡手就想抓方若華,只是手還沒碰到人,腳下便一滑,驟然摔倒,頭磕在地上,砰的一聲。
周圍的人靜了一下,陳克吉也愕然,低頭看她,茫然無措地撓了撓頭。
薛莞眼淚瞬間泉涌,她只覺得這些人在嘲笑她,侮辱她,“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她撐着地面站起身,厲聲道:“大概有太多人在你面前顯得卑躬屈膝,所以你才那麼驕傲,覺得別人都不敢惹你,不敢罵你,不敢說實話,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好了。”
“你這種人,僅僅是仗着自己出身好而已,扒掉你那層外皮,把你和我放在同樣的環境裡,你什麼都不是!”
“就說我,我是栽了,或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在娛樂圈混不下去,但是我不怕。”
“只要我的能力還在,我還能跳舞,歌舞團就照樣要我,我的老師甚至還會給我寫推薦信,推薦我去國外的舞蹈學校進修,過上兩年,我照樣能回來。”
“就算陳大少勢力大,不要臉,非要壓制我,讓我做不成演員,大不了我就一門心思走芭蕾這條路,誰敢說我將來不能名滿天下?”
“我的老師已經答應我了,會想辦法爲我引薦李漁老師,喬菲老師,日本的森下老師,甚至克勞德大師,讓我有機會去她們座下學習,一樣能得到極高的起點。”
薛莞說得極痛快。
“我自身有能力,所以就有底氣,就算我得罪了你這樣的富豪,可我能輕易拿到一張國外很好的舞蹈學院錄取通知書,你總不能追到國外弄死我吧?所以我就可以不怕你。”
薛莞冷笑,“如果今日我們兩個身世對調,你也沒家世依靠,你走到我這一步,你能做什麼?你有多少自己的本事?憑你在陳大少面前‘力壓’我一籌的那點舞蹈天賦,你敢去試試靠這一行吃飯?靠舞蹈獲得別人的尊重?”
周圍安安靜靜的。
陳克吉只有一個念頭,也許他要被他爸給剁碎了喂鯊魚?
方若華也是一頭霧水,失笑道:“唔,我不能,我沒打算把跳舞當職業,現在我的職業是道具師,呃,我這也算是憑本事吃飯吧?”
好多劇組人員登時都笑:“肯定的。”
“方姐這是老天爺賞飯吃,不服不行。”
“我們劇組要是沒有方家,投資再追加一倍,也拍不出現在的效果。”
“您老人家以後,不對,現在,就是我心中道具師第一人。”
一羣人嘰嘰喳喳競相奉承,霎時間就把凝重壓抑的氣氛都給打掃得乾乾淨淨。
薛莞心中又是一堵,剛剛那點暢快好像也要消失,她終於覺得意興闌珊,咬咬牙轉身便要走。
陳克吉看了看她,猶豫片刻,還是攔住,低聲道:“你怎麼想我管不着,但是我的臉面,我還要呢,你得留下協助我調查這事。”
薛莞瑟縮了下,臉上露出些許悲憤抑鬱。
陳克吉見她這模樣,也有些訕訕,咳嗽了聲:“你要是不答應,那我可報警了,到時候警方也要問你。”
正掰扯不清,外面有幾個中國人和外國人聯袂而來,金髮碧眼的女士疑惑地四下看了看,問道:“請問,陳克吉陳先生是在這裡嗎?”
陳克吉回頭一看,愣了下:“喬老師?”
薛莞本來氣得腦袋發矇,無意間擡頭,看到她看過幾千次舞蹈教學光盤上那張熟悉的面孔,心神震盪:“喬老師?”
喬菲,當代著名芭蕾大師,也許尋常人不認識,娛樂圈的人也和她不熟悉,但是,只要是練習芭蕾,並且認真或者曾經認真想走這一條路的舞者,尤其是國內的舞者,不認識她的恐怕沒幾個。
喬菲走過去笑了笑,正要和陳克吉說話,回過頭看到方若華,腳步登時一止,轉身向她走過去,走到眼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哎,可算是找到你了,途徑九九八十一難。”
方若華揚眉,眼前這位氣質高雅的中年女士,左臂上還纏着紗布,額頭上也有些淤青,但她卻全然不在意,只拉着方若華。
“和我回法國,加入我的團隊,只要你能和我一起,完成一次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演出,那麼無論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你想在國外發展,我可以推薦你去第一舞蹈學院求學,可以輔導你,推薦你參加各級比賽,我保證,以你的實力,加上我的輔助,很快你就能成爲世界第一流的芭蕾大師,名聲只在我之上,不會在我之下。”
“唯一的要求,你加入我的團隊,作爲我們公演的女主角,跳一次我編排的舞,完全貫徹我的意志,我知道,所有天才舞者都希望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只要求這一次,完全聽我的,只要你能做到,你要什麼我都能給,只要我能。”
衆人都是一臉迷惘。
陳克吉腦子有點糊塗。
他一開始是打這位喬大師的主意來着,可後面發生一連串的事,早把這個給忘在腦後。
一時沒人說話,喬菲旁邊年輕的助理嘆道:“我們喬老師接到我電話的時候,她已經上了飛機,馬上要起飛,手機必須關機,後來到了日本安頓下來,纔有時間看陳先生髮過去的視頻。”
“看到方小姐的舞蹈,我們喬老師立即訂機票飛國內,卻很不幸地出了車禍,這才耽誤到現在。”
“我們真的非常有誠意,很希望方小姐能答應。”
方若華一笑,輕聲道:“抱歉,我實在沒什麼興趣出國表演。”
話音落下,喬菲蹙眉,面上露出一絲急切,方若華不等她說話,又道:“如果這次表演對喬老師真的很重要,您又一心想貫徹自己的意志,那爲什麼不自己來出演您的女主角?”
喬菲愣了愣。
其他人也愕然,陳克吉不停地給方若華使眼色。
這種問題有什麼好問的。
雖然喬老師曾經是芭蕾舞臺上的佼佼者,是大師,獎項金牌拿的手軟,但時光是很可怕的東西,尤其是對一個舞者來說。
芭蕾舞者最晚到了三十多歲,無論如何都該退役了,少有人能堅持到三十五歲的。
喬菲今年三十七,退役已經有七年之久。
半晌,喬菲迷惑地看着方若華,嘆了口氣,到沒覺得被冒犯,只是心中微微一痛,苦笑道:“這次演出對我來說,意義和以前很多次的演出都不同,如果可以,我當然是想自己登臺,來演屬於我的女主角,可是我老了,已經力不從心,人得服老,再不願意,也只能拜託給別人。”
方若華搖了搖頭:“我不覺得喬老師不能再跳舞,這樣吧,我來幫喬老師訓練一段時間,如果完成訓練,您還覺得不行,那我們再說。”
喬菲愕然,她本來想說荒唐,但方若華身上帶有一種很神奇的特質,她說出口的話,顯少有人會不當回事,不去聽從。
這位芭蕾大師,竟然也不例外。
雖然猶猶豫豫的,但她還是答應了。
薛莞沒有任何動作,表情也沒有改變,好像剛纔發生的這一幕又一幕,都是些鬧劇,但是面上再沒有表情,她卻根本不敢擡頭看上一眼。
世間諸事多麼奇妙,方若華這個人,是不是被老天偏愛的天之子?
還是她薛莞流年不利,該去佛寺道觀好好拜一拜,祈求自己的命變得好一點。
就在剛纔,她覺得舞蹈是自己的驕傲,別的也就罷了,至少可以憑藉自己的舞蹈,她薛莞,能壓方若華一頭,方若華在別的地方能踩自己,可是說起跳舞,她是專業的,她纔是從小練習到大,在吹捧誇讚中長起來的天才舞者,方若華就是個外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