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家事

許大福忍不住哀怨地看了方若華一眼——實在是應該保密。

只是這話他不好說。

雖然方若華是許家的兒媳婦,但若是師門秘傳,她要保密,連許家都不該覬覦。

方若華笑了笑,造船不是造個巴掌大的小玩意,她有心保密,也根本保不住。

她一個人做不到建船廠這種事,除非她掏大筆的錢,僱傭大批量的傀儡。

可那真要虧死她了。

而且時間的確不足。

再說,她此時並不打算把殺傷力巨大的武器貢獻出來讓人知道。

造船這種需要堅實工業基礎的產業,露一露也無妨。

再說,這算什麼泄密。

她就是把自己造的船模型給這幫人隨便拆,不繫統地學習一系列的知識,他們拆了都裝不回去。

拿出這麼一件誘惑人心的好東西,能團結一批人在自己身邊,至少安全方面會更有保證。

如果只是藉助許家的力量來辦這件事,困難不說,許家和南安郡王過往太密,有了船廠,肯定會攪合得更緊密。

但現在就不同了。

就今天到許家做客的這些人,裡面有南安郡王的人,還有幾個身份極古怪。

最近直播間的水友們迷上了玩諜中諜的遊戲,見天監視南安城的要緊人物,還似模似樣地建立了檔案。

如今的南安城,從上到下不知道埋了多少顆朝廷的釘子。這些釘子利用的好,估計也是一大殺器。

許家上上下下忙得厲害,方若華反而閒下來。

春雨瞧自家主母無聊,不禁提議道:“奶奶,您要不要去看看親家老爺?”

方若華一怔,也沒遲疑,點點頭:“去看看。”

一說要回孃家,竇麗忙收拾出一車各色禮物,都是很實用的東西。

方若華也沒推辭,順手捎帶上小瑞哥一起出門,到不急着趕路,一路慢慢悠悠地駕着馬車晃了過去。

許家距離豆腐坊隔着三條街,雖說並不算太遠,不過穿街走巷,路確實有一點顛簸。

走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豆腐坊略顯破舊的大門前。

方若華推開車門,還沒下車就見裡面嗖一聲,扔出來一個特別大的舀飯勺子。

春雨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胸口。

方若華愕然,擡頭看過去,原主的弟弟方二娃連滾帶爬地從門裡滾出,還磕了一下,吃了一嘴泥土。

不少街坊鄰居大吃一驚,三三兩兩地湊過來瞧熱鬧。

方二娃漲紅了一張臉,大口大口地喘氣,臉上好幾道傷,額角烏青一片,顯得有幾分失魂落魄。

“你個混蛋,王八蛋,你還有臉回來!咱們家的基業都讓你給敗光了,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就是個賣豆腐的小子,也學人家去賭,去嫖,真以爲你姐姐嫁了首富,你也就成了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有了萬貫家資?”

說着話,豆腐坊的方老頭大跨步出來,手裡還拎着把菜刀,怒氣上頭,惡狠狠地問:“你說,你把銀子都花到了哪兒?”

方二娃低着頭,悶不吭聲,見親爹氣得胸口起起伏伏,似要暈厥,砰砰又兩個頭磕下去。

“銀子我拿來贖魚娘,全花出去,但是,我會賠,我一定賠!”

方老頭腦子一漲,勃然大怒:“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你賠,你拿什麼賠!”

眼見方老頭猛地向下撲去。

春雨嚇了一跳:“啊!”

方老頭顯然是真氣急了,平日裡最疼他這個小兒子,這會兒卻什麼都顧不得,拿着刀衝着兒子劈了一刀。

方二娃擡頭閉上眼,咬牙一動不動。

眼看方老頭的刀當真要劈中了他那兒子。

左右鄰居大驚失色。

那菜刀雖說也算不上多麼鋒利,可砍在人身上,不死也要重傷。

方若華無語。

她明明如今是病弱的形象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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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還是不能見死不救,倚在車窗上,衝着春雨手邊的繡花針輕輕一彈。

飛針正好刺中方老頭右手的穴道,他手一僵,不自覺垂下,菜刀墜地。

左右鄰居們手明眼快,一腳把菜刀踢到一邊,衝過來扶住方老頭,小聲勸慰:“二娃做錯了事,你罵他幾句就得了,十四歲的孩子,哪裡值當這麼大動干戈。”

“十四?我看他比我這五十的都能耐。”

方老頭剛纔動手,也是怒火攻心,此時冷靜下來,到有點後怕。

他確實快要氣得發瘋,但一兒一女這一對龍鳳胎,是他中年得來的,可謂老來子,尤其是對兒子,往常十分疼愛。

方老頭甚至節衣縮食,供二娃去讀書。

可見有多疼愛?便是兒子做了天大的錯事,他也不可能真做出殺子的事情。

如果不是爲了這個兒子,當初許家二房選小妾時,他說不定,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讓女兒去了。

說起來,幸好許家老太太橫插一手,愣是讓許六爺正經的娶了原主,這纔給方若華減少了不少的麻煩。

雖說她對和許六爺的婚事自然是不可能當真,但既然那位便宜丈夫根本不着家,沒徹底立足之前在許家呆些時日到是無妨。

可如果她來的時候,真成了許家二爺的小妾……

方若華覺得,許家該感激老太太陳碧雲。

如果不是陳碧雲橫插一槓,改變了原主的身份,讓方若華來做這個小妾,許家恐怕真要家宅不寧,一團糟糕,說不定不必等半年,早早就淪落到家財散盡,人也難安樂的地步。

春雨扶着方若華,從馬車上下來,輕聲笑道:“爹爹,有什麼話進去說,千萬別驚擾了街坊鄰居。”

方老頭嘆了口氣,整個人彷彿老了好幾歲,整個身子也顯佝僂。

不去看兒子,忍不住拉着女兒的手,老淚縱橫:“爹年紀大了,這麼拼死拼活地賺個辛苦錢,還不就是爲了你和你弟弟,你弟弟他,他……竟然偷了豆腐坊的地契,出去賭!”

說到此,方老頭心中怒氣蒸騰,按着胸口大聲咳嗽起來,“地契是你的嗎?那是許家給的,是爲了給你姐姐做臉?”

當初許家客客氣氣地把地契送到他手裡,說話很是動聽,方老頭接下以後,心裡卻還是嘀咕,覺得這是許家覺得方家的家世沒辦法看,好歹扶住補貼些,讓他女兒的面子別那麼難看。

方老頭當時就把二娃叫來,叮囑他用功讀書,考舉人,進士什麼的,他不敢想,只要二娃能考個秀才出來,他們家就算是改換門楣了。

秀才妹妹嫁商人庶子爲正妻,那勉勉強強也算是門當戶對,即便許家是南安城首富。

大妹在許家也能少受些氣。

別看方老頭連讓閨女當妾的事都做得出,可女兒身份一變,他到又要起了臉面,還更重視這個閨女。

方若華扶着方老頭坐下,伸手把方二娃叫到眼前。

“二娃,到底怎麼回事?”

方二娃臉上終於露出幾分羞愧,擡頭看了爹爹一眼。

方若華蹙眉:“說吧。”

“夜姑讓孫老狗給……輸給了金二麻子,我,我想把她贏回來。”

一句話沒說完,方二忍不住哭得渾身抽搐,“爹,是我害了夜姑,我答應娶她,可沒有,我沒敢娶,都是我害了夜姑!”

他整個人哭得貼着青黑色的地板,肩膀一抽一抽,看到他這副模樣,方老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怨上你爹我了?夜姑一個千人騎萬人枕的貨,她是賤民,良賤不婚,你懂不懂?”

方老頭用力地捶胸,“你要真敢讓她進方家的門,我立馬就撞死在牆上。”

方若華擡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原主的記憶裡有夜姑這個人。

她叫何夜姑,家在南河上,南河從南安城穿行而過,匯入大海,可以說,整個南安城就是依傍着南河修建而成,河畔自然繁華。

何家是疍戶,世代居於船上,除了打魚,再沒有別的生計,因爲何夜姑愛吃豆腐,經常會打兩條魚,到方家豆腐坊換豆腐吃。

夜姑比二娃大三歲,長得漂亮,人也溫柔可親,來往一多,夜姑便與方二娃越發熟悉,漸漸有了感情。

奈何疍戶是賤民,不能和平民通婚,兩個人本來就有沒什麼可能,後來,何夜姑的父親病重,她就和她母親一起做了船妓,賺錢給父親治病。

南河上有很多花船,妙齡的女兒家坐在船上招攬客人,說白了就是妓女。

河上生活的人家,大部分都操持這一樁買賣,何夜姑最終也難例外。

夜姑做了一年的船妓,拿了所有的錢給父親治病,何父還是病死,那之後,她母親就不再讓她接客,匆匆把她嫁給同爲疍戶的孫二狗。

其實船上的女孩子,命運大多如此,這還是好命的,換上不好命的,熬不到嫁人就隨着南河凋零。

方二娃哭了半天,擡起頭,輕聲道:“如果夜姑過得好,我也不再想她,可是,孫二狗不是好東西,他是個爛賭鬼,竟拿婆娘當籌碼,把她輸給了賭船上那些惡棍。”

“我怎麼能不管她?”

於是,方二娃就咬咬牙,也跑去賭,想把夜姑給贏回來,爲此不惜拿走了家裡的地契。

沒辦法,方老頭積攢的銀錢,大部分都花在給方二娃交的束脩上。

南安城裡有唯一一個收學生的老舉人,既然是舉人,肯定比秀才要好,當然,收費也高。

那老舉人不過是因爲不想離開家鄉,所以纔回南安城紮根,教學生純粹是爲了維持生計,收錢自然不少。

方老頭每天從早到晚,拼死拼活地忙碌,賺來的錢全都填了兒子讀書這個無底洞,家裡根本翻不出幾個銅板,唯獨店面最值錢。

方若華看這位便宜爹氣得快昏過去,方二娃一個小孩子,作出苦大仇深的模樣,咬着牙,死活不鬆口賠罪,不禁心下好笑,搖了搖頭:“那你把夜姑贏回來沒有?”

方二娃閉了閉眼,臉上的表情更是絕望。

“……沒有。”

他不但輸掉了自家店面,連夜姑依舊難逃虎口。

方老頭擡手一巴掌上去,打得方二娃臉上紅腫一片,方若華想了想,還是沒攔着。

當爹的教訓兒子,就讓他教訓去吧。

一直等到方老頭打過,罵過,氣都出了,屋子裡的氣氛才和緩些,卻更爲古怪。

方若華掃了沉默的方二娃一眼。

這姐弟兩個長得不很像。

方若華的眉眼娟秀,雖非絕色,卻也很好看,也許和富貴人家養在身邊的小姐比,很是不起眼,但放在市井人家,也算得上是上佳的樣貌。

方二娃就要更平凡些。眼睛有點小,皮膚髮黑,頭髮略黃不密,嘴脣顯得厚了些,鼻樑有點塌,都不是什麼大毛病,組合在一起就成了尋常憨厚的相貌。

他長得更像他的父親。

方老頭冷着臉,輕聲道:“大妹,豆腐坊讓這不孝子輸了去,這本來是你的,不是他的,讓你弟弟寫張欠條給你,他必須賠。”

“二娃,我是你爹,你禍害我也就禍害了,可是,沒道理讓你這個當弟弟的,去佔已經嫁人的姐姐的便宜。”

方二娃一愣,臉上終於露出強烈的愧疚,低着頭,咬牙道:“我,我……”

他想說一定還給姐姐,但他自己恐怕也明白,這事很難,非常難。

豆腐坊的門面雖然並不是特別大,但是地段還算不錯,位於南安城頗爲繁華的青雲街上。

周圍居住的多是中等人家,有讀書人,有商人,也有衙門裡的小官一類。

交通便捷,距離南河很近。

地價自然偏高。

許家一口氣買下豆腐坊,還有附近的兩個門面,加起來八百二十兩銀。

這點錢,在南安城首富大家長的眼裡,還不值自家女人幾件衣服,但是放在外面,卻是一大筆的財富。

當初方老頭租鋪子時,一個月也才四兩半的租金。

八百多兩白花花的銀子,方老頭以前連想也不敢想,怕是一輩子也見不着這麼多的錢,如今讓混賬小子一口氣全給敗了進去,他真是連死的心都有。

可更怕的……

還是家人之間關係破裂,姐弟成仇。

即便姐弟關係不至於結下仇怨,可是靠着大妹,得來來的家業,讓二娃毀了,大妹能不生氣?

更不要說,二娃還和夜姑攪合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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