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雷雨總是一陣又一陣,帶着狂風暴虐着剛剛被屠戮過的雲陵城。矛戟森然,戰甲粼簇,兜鍪紅纓,閃電帶着怒吼撕破長空,空氣中瀰漫着腥甜的焦味。風一遍又一遍的肆虐,雨一遍又一遍的沖刷。彷彿要把這片餓殍遍野的累累白骨洗淨,要把這片戰火下的焦土衝淨。
最後一戰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以歐陽書境爲首的蕭家軍跋涉千里,兵分兩路聯合歐陽書昱的主力軍三面夾擊,這個內部四分五裂的國家前所未有的團結一致,在鬼才將軍慕容修猛獸般出其不意的用兵之下,分三次圍攻,最終以少勝多把端木磊逼退致無雙國境內。
端木磊在斬殺了幾名諜者後,暴怒之下十分不甘的遞了休戰書。慘兮兮的退兵回了無雙國,據說端木磊盛怒之下不知什麼緣由還斬了所有軍醫。至此戰爭告一段落,平南國吐出了近二十多年來被無雙國欺壓的最深的一口怨氣。
慈母手中線,功名得以歸。深閨不再只入夢,夭桃穠李比翼飛。
可朝堂大夜彌天,蕭氏一黨勾結已久,多的是麥官鬻爵,欺上瞞下之輩。終究是積重難返,蠹衆木折,隙大強壞,滿目瘡痍之下這場難得的勝仗又能撐多久?將士們蹈鋒飲血之路,百姓淌血流淚,妻離子散之路是不是還要繼續?
書音班師回朝的那天,凝霜孤身一人回到了珀陽街。還跟小時候一樣,就站在院子門外遠遠的看着。
母親獨自坐在小院裡,埋頭做着針線。暮去朝來不復顏丹鬢綠,朱顏已故,鬢已霜。星霜荏苒十二年,光陰如白駒過隙,如今再見只覺前塵往事風流雲散,一別如雨。如今陽和啓蟄心中期盼的不過是他們海晏河清平安喜樂。
“是不是很納悶,令弟令妹怎麼這麼久都未出現?”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妖媚的聲音,心中一怔,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凝霜皺了皺眉頭:“天仙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凝霜身後的天仙子美貌是張揚放肆的,熱烈如火。紫衣羅綃,膚若凝脂,白玉蔥指,媚眼如絲。眼角處的淚痣讓她的媚更加嗜血附骨,柳腰盈盈可握,身姿婀娜曼妙亭亭而立。綽約多姿緩步姚堯,兩年多不見,天仙子愈發的妖豔魅惑了。
她的出現太不正常了,兩年前曼珠沙華,天仙子,南天竹聯手從幽冥絕殺出以後,就分道揚鑣了,說好了各走各的此生不復相見。
“呵呵···曼珠沙華,你過的好嗎?或許你也是一樣的東躲西藏食不果腹,一樣的戰戰兢兢不得安枕。你知道嗎?有人妄想從地獄裡爬出來再世爲人。結果也不過是人不人鬼不鬼。”天仙子在笑,媚眼中藏着的是森森冷意,笑意裡多少帶着點悲涼。
凝霜看着她,覺着她和以前是大不一樣了,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如今看來竟顯得無比陌生。
“天仙子,你找我何事?”
“一件事,很簡單,你隨我去見公子嘉逸。我從此逍遙自在,再不受樓蘭幽冥絕煞血令追殺。你的弟弟妹妹可安然無恙。”天仙子不再笑,言語懇切。眼神流露出的竟是難得的真切。
凝霜嘴角一挑,冷笑道:“笑話,像我們這種人哪裡來的家人,他們是不是安然無恙又與我何干!你敢威脅我,那你不妨再猜猜你還能活多久?”
天仙子怔了怔,臉色微微變了變:“我當然知道,幽冥絕嗜血煞曼珠沙華的厲害。哼!別人都道嗜血煞魔女冷血無情,不僅滅情絕愛,殺師傅,滅手足,你還差點就覆滅了整個幽冥絕。可我就是知道了,你爲了曾經丟棄你的人,千里奔赴血戰沙場。斬殺端木炎,就連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端木磊都差點死於你手。你是厲害!可你說他們不重要,你覺得我會信嗎?”
凝霜心裡一震,天仙子又怎會做無把握之事。細想之下,此事定然是密謀已久,天仙子背後肯定有同黨。只是這昔日的合作伙伴,從前也是合作無間在險象環生的人生裡共同進退過的。當初叛離幽冥絕她和南天竹是爲了能夠雙宿雙飛,而凝霜是因爲厭棄了做那權柄上的刀。
思及至此,凝霜擡眼盯着天仙子問道:“南天竹可知你此行?”
天仙子臉色沉了下去悠悠的答到:“他一個殘廢還能怎麼樣,我只用了一杯毒酒就了結了他的痛苦!”
凝霜詫異的睜大着眼睛看着天仙子,握劍的手也加了幾分力道,指結泛白厲聲道:“你居然殺了他,他可是這世間最在乎你的人!你殺了他!”
天仙子避開了凝霜的眼睛,眼中閃過一絲晶瑩,眼圈裡的紅潤稍縱即逝。
幾乎癲狂的反問着凝霜:“你告訴我,斷了手腳,破了相的殘廢,就算從地獄裡爬出來如何在世間立足?一個幡然悔悟的惡鬼怎麼去擁有美好的明天?樓蘭的幽冥絕是怎樣的地方你我比誰都清楚,你覺得我們那番作爲他們又豈會善罷甘休,從前的我被情愛衝昏了頭腦,可我現在清醒了。從前我們是怎麼執行任務殺別人,遲早有一天幽冥絕的人就會怎麼樣的來殺我們!”
凝霜心如明鏡,出了幽冥絕他們也只能是無親無友的鬼魅,在見不了光的地方隱姓埋名。這兩年多她隱居深山,草衣木食,默默的等着一品紅的毒素慢慢侵蝕到最後,找好了埋骨之地。
可天仙子和南天竹呢?她以爲或許有了情愛他們就會慢慢的熬過這一生的,可她到底是高估了情愛,低估了人性。
凝霜咬牙衝着天仙子說道:“我知你可能會受不了清貧,也可能會心存不甘,因爲你這樣的人天性就帶着不甘清貧的執念,我以爲你會更看重和南天竹的感情!你要榮華富貴大可離開,爲何殺他!”
天仙子回過頭背對着凝霜走了幾步,稍稍沉默了一刻,撩着頭髮,又回過頭看着凝霜淡然的開口道:“因爲他該死,你不會明白的。如今我所求就是不再清貧和提心吊膽的活着,至於那曾經以爲漱石枕流的桃園生活,和那虛無縹緲的情愛都是狗屁!曼珠沙華,你跟別人不一樣,只要把你交給了公子嘉逸,他定會放過我,又或者我再回幽冥絕,總好過現在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眼底的冷漠彌散着冷冷的霧氣,眼睛裡的紅潤早已消失無蹤。
心底的寒意徒然而起,風雲殘卷般的侵蝕着四肢百骸。幾許悲涼涌上心頭,是了,公子嘉逸待曼珠沙華是如此。天仙子待南天竹又是如此,曾經的她以爲在那樣的地方,曼珠沙華得不到的東西,至少天仙子和南天竹可以有,她拼盡全力帶他們爬了出來,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她是執着的相信着那些美好的。可如今天仙子隨手就又把它丟棄了。
凝霜看着天仙子,無力感讓她心感頹然,喃喃的說到:“我以爲至少你們是可以的!”
聞言,天仙子撩發的手頓了頓,心底像是被鈍器錘擊了一下,痛到不能呼吸。
她想起了那一日凝霜的瘋狂與絕望,想起了那一日凝霜不顧性命爲他們挺身而出。她那個時候想不明白爲什麼曼珠沙華會那般拼命護她和南天竹,不惜覆滅整個幽冥絕。原來如此,可惜我終究是讓你失望了。
天仙子慌亂的轉過了頭背對着凝霜,撩頭髮的手完美的掩飾快速抹淚的動作。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深吸了口氣,不露痕跡的掩飾過剛剛的悲涼,恢復了那妖媚的清脆聲,咬着字一字一句的吐:“曼珠沙華,那是癡心妄想!你比我更深有體會!”
天仙子掩飾的太好,凝霜並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
凝霜:“事情未必就會如你所料,你這是自取滅亡!”
天仙子:“我賭,只要他心裡還有你,我就贏了一半。”
凝霜面色蒼白如紙,將卡在心裡的憤怒和失望壓了下去,冷聲道:“你要我去樓蘭孔雀城,我隨你去就是了。只是他們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請你也不必在他們面前提起有關於我的任何只言片語!怎麼請走的就怎麼請回來!只要他們毫髮無損,日後我絕不追究!還有,在去之前我要見他們一面。”
天仙子從容一笑,雙手交叉抱臂向着凝霜屈膝,低頭微微一拜應道:“是!”這是幽冥絕絕對服從指令的禮節,凝霜給了她一顆定心丸,她必然也會做到凝霜的要求。這一禮是她的歉疚和敬重以及承諾。
天仙子想了想,並不起身埋着頭說道:“你來聖都,十五日後我自會找你與他們相見。”說完擡頭看了凝霜一眼,直起身子轉身走遠了。
凝霜看着天仙子走遠,轉頭望向院子裡的母親。對不起,我不過是想來道別。可命運這條線總是拉扯着,身不由己。你放心吧,我會把他們安全帶回來的。
凝霜轉身準備走的時候,突然看向了一旁的牆角冷冷的說道:“你們出來吧!”
破舊的青瓦矮牆下,首先出現的是一襲粉色襦裙的書音,她今日的裝扮清新雅緻,簡單的髮髻頭上零星幾朵粉色桃花和襦裙的相得益彰,簡單插了一隻步搖更顯楚楚動人。
後面緊跟着出現的是韓江月,藍衣白底着錦冠,白玉束腰,勁裝束袖。摺扇在手溫潤如玉,凝霜最不喜的就是他那雙含情目,特別是他每次看凝霜總是帶着那該死的微笑,配上那雙眼睛,就如滾燙開水讓她唯恐避之不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聽牆角的,我只是想見你,所以求着韓樓主帶我來找你!”書音的言辭懇切,臉上的歉意她也看的真切。
她沒有答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韓江月,而韓江月心領神會,嘆了口氣聳了聳肩說道:“沒有全部聽到,大概也聽了七七八八。不過阿凝有這般本事,倒也不出人意料!”
凝霜深深的看了韓江月一眼,轉眼又看向了書音問道:“你爲何找我?”
書音顯然沒有料到,凝霜會突然轉移到她這邊問她,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啊~~~~哦~~~~我想謝謝你那一日救命之恩,哥哥諸事繁忙又不願意讓我獨自出來,求得樓主陪伴哥哥才讓我來的。”
凝霜看着這兩人,實在是有些頭疼。這兩尊菩薩一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個是自己拼命救下的人。可現在自己的過去就像是一本放在她們手裡的書,已經讓他們翻了個大概。
她蹙着眉頭尋思着該怎麼跟他們說,剛剛清了清嗓想說話,那邊韓江月卻先開口說:“阿凝,是我韓江月心之所繫之人,曾經也救過我的命。今後我定會護你周全,也會護你親人的周全!”
此話一出兩個女孩都不約而同的:“啊!”震驚之情不言而喻,書音看着他們兩個,眼珠子轉來轉去的意味深長的“哦!”笑得很是燦爛。凝霜的臉上青一正白一正,耳朵都微微發了燙。
“韓江月,你可知我是什麼人,你最好把話收回去!”凝霜不想有太多羈絆,也清楚的知道她要不起。
“我說到做到,絕不反悔,今日書音公主爲我做見證,我對阿凝的心意日月可鑑!”韓江月說的鄭重其事,信誓旦旦,邊說邊走向凝霜,走到距凝霜不足半步之地,既懇切又着急,完全沒了往日的沉穩,通紅着臉,努力平復着因爲緊張而紊亂的呼吸。
“樓主人中龍鳳,日後定會有景秀良緣,你的情意凝霜要不起!”只要韓江月真正瞭解了她的過去,誰也說不準最後的結果是怎樣的,她命不久矣,殺人如麻,是嗜血煞,是曼珠沙華,然後纔是韓江月口中的阿凝。
“哎呀!凝霜,樓主,你們呀也不必急在一時,若樓主對凝霜一片真心,日後凝霜自然會感受得到,所謂真誠所致,金石爲開。凝霜姑娘的心結自然會解開。現在當務之急是幫凝霜找到親人,然後再想怎麼應對剛剛那個女人。”
書音眼見着這兩人越說越彆扭,一個往前一步另外一個就退一步,一個熾熱如火一個冷若冰霜。
凝霜舉起了月魄橫在兩人之間:“我把劍還給你,你的那件事我暫時不能幫你去辦了,就拿它低吧,我得儘快去聖都了。”
韓江月用手輕輕的壓下了月魄,對她說道:“阿凝我們一起去聖都吧,路上也有個照應!”
書音立即眉開眼笑道:“對!我們一起回聖都吧!凝霜你可是大功臣,我哥說了要論功行賞的!”
早已一窮二白的凝霜想了想,要去聖都,還要去樓蘭。沒銀子怎麼能行呢?一分錢能難倒好漢,得想辦法籌銀子才行啊。
“論功行賞有銀子嗎?”
“有的!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