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愛太奢侈

盛非凡抿脣不語,如深潭般幽深的眸子裡倒映着重重暗涌,握着我的手掌不自覺地收緊。

我勉力想笑,可是眼淚卻滾滾掉落下來,我吸了吸鼻子,放柔了聲音,執着地問他:“您還不滿意嗎?”

他終於不耐煩地頗起眉頭,語氣亦是十足的輕蔑:“你不用什麼責任都往我身上推,我可沒讓你開着車往隔壁車道里闖!”

“是啊,是我自作孽!”我悽然望着他,恨自己沒有在那場車禍裡沉睡過去,“是我貪念太多,以爲既然相愛,就非要求一個圓滿,纔會氣得老爸病發,纔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盛非凡微微一震,眼底的暗涌翻騰更甚,我卻又菀然笑開,看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問他:“可如今您既然大仇得報,又留着我做什麼?又這樣千方百計討好我做什麼?”

“我討好你?”他像被我戳了痛處一樣怒目圓睜,半晌又嘲笑地說:“我不過看你這樣不經摺騰,覺得要是這麼快就讓你死了,我心裡會不夠痛快!”

他臉上的笑意淬着狠毒的殘忍,利箭一般準確落在我胸膛,他挑着眉,冷冷地笑着:“你很想擺脫我?”

我只當自己聽不見他那樣殘忍的話,移開視線怔怔看着一邊的虛空,緩緩挑起嘴角笑着說:“你總有一天不是要放我走,就是得讓我死,你真以爲可以綁着我一輩子?”

盛非凡握着我的手猛然一僵,手心有汗意透了出來,手勁卻一點也沒有放鬆:“綁一輩子?好主意!”

他雖然笑着,但下顎緊繃的曲線看上去卻極是可怕,全身都散發着戾氣,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咬牙切齒地說:“葉婠婠,別說是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休想擺脫我!”

我心中一凜,卻說不出什麼話來駁他,他亦跟着默然下來,片刻後又突然把我打橫抱起,大步流星走出臥室,最終把我放在餐桌前坐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命令我:“吃飯!”

和盛非凡的這一架吵完沒有多久,尹南歌就來百安居找我。

哦,不,更確切的來說,她是來找盛非凡,順便看看我。

盛非凡平日都在客廳裡工作,我每天窩在臥室裡發呆,倒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無事。

我腿腳不便,尹南歌來時我起先並不知道,只是隔着一扇房門,隱隱約約地飄進來盛非凡與她談話的聲音。

原先是不甚清楚的低聲言語,我只當是盛非凡的秘書過來了,後來是尹南歌氣急敗壞的一句話叫我辯出她的聲音,心卻也猛烈地沉了下去。

她說:“你真的打算跟於微時結婚?你明知道……”

話未說完就被盛非凡不溫不火的大聲打斷:“知道什麼?”

他聲音裡蘊着濃濃的警告,尹南歌約摸被他嚇住,半晌沒有說話,他頓了頓才又叮囑似地說:“讓你爸放下胸膛裡的那顆心!”

我這才知道原來即使他每天留在百安居陪我,和於微時之間的牽連卻仍是日益千里的變着。

外面又安靜了一會,我以爲尹南歌已經被下了逐客令離開了,突然又聽到她出聲問道:“我能不能見見婠婠?”

我耳朵立時又豎了起來,外面一派寂靜,許許纔有隱約的腳步聲響起,卻是朝着門外去的,我想着盛非凡大抵是拒絕了尹南歌,一時氣急,拿了柺杖就着急忙慌地想追出去。

剛下地站穩,半掩的臥室房門就被推開進來,同時響起的還有外面房門的落鎖聲。

我下意識擡頭看過去,愣了愣。

尹南歌也是微有些錯愕:“你這是?”

我坐回牀上,微微一笑,儘量不以爲意地告訴他:“我以爲盛非凡會不願意讓你見我。”

“你一定是聽到我們說話了吧?!”她聳聳肩,朝我走過來,也在牀沿坐下,眼睛有意無意地掃過旁邊的柺杖,又嘆了口氣才問我:“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我黯然地看着地板,頹然一笑:“恢復不恢復,還有什麼意義?”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也會有自暴自棄的時候!”尹南歌瞟了我一眼,又看向飄窗外,語氣幽幽地說:“婠婠,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做爲一個旁觀者,我真替你們覺得疲憊!”

她神色略有些悲愴:“當初非凡在國外,只說自己怕是給不起你幸福,他回來同我演戲,舉行訂婚儀式那天,他告訴我他從來沒有想過會給除你之外的女人戴戒指,我就想着我不能讓你也跟我一樣愛而不得。”

我伸手覆上她緊握成拳的手心,一句“謝謝”哽在喉嚨裡,半晌發不出聲音。

她倒是笑了笑,又咬着嘴脣說:“你之前問我,爲什麼不跟路北說實情,可是其實哪裡是他不知道實情,只不過是我們之間隔了太多人事,即使勉強在一起,也不見得會有幸福,我跟他是沒有辦法,可你和非凡明明是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卻偏偏要這樣相互折騰……”

“我們也沒辦法!”我搖頭打斷她,眼淚終於絲毫不受控制地飛快滑落:“是我爸間接害他出了車禍,是他逼得我連我爸最後一面都不能見……南歌,我跟他也再沒有辦法……何況他不是要和於微時結婚了嗎?”

尹南歌臉上滿是詫異和不敢置信:“怎麼會?”

“他是曾經可以捐獻骨髓救我媽的人,我爸一直耿耿於懷,他覺得如果我知道自己喜歡上對我媽見死不救的人,一定會難過,他不想我傷心,所以揹着我找了盛非凡談了幾次,後來見他仍舊去攪和我的相親,最終行了個下下策……”

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這樣平靜如斯地敘述出這些事,心頭劇痛,腦海裡滿是老爸又憐又愛的眼神,心裡愈是痛,表面愈是鎮定得彷彿古井無波。

尹南歌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我深吸一口氣,抹去臉上的溼意,又不甚明白的對她說:“我記得於微時當時和高健取消婚約,是因爲高健揹着她在外面另外藏了佳人,你說盛非凡現在跟我這樣糾纏不清,她怎麼反而沒有動靜?盛非凡整日守在這裡,她就真的能一點也不知情?”

她許久才搖搖頭說:“誰知道呢!”停了一下,又皺着眉頭喃喃低語似的問我:“婠婠,其實你還愛他的對不對?就像他明明也還愛着你的,他和於微時哪裡可以結婚,不過都是在賭氣……”

我揚脣一笑,語氣輕得似煙一般反問她:“再說愛與不愛還有什麼意義?你不見得就是不愛路北的,可還不是一樣選擇了放棄?”

說到底,是愛情太奢侈,天長地久的相愛廝守,不過是一場南柯夢境。

尹南歌臨走前張開雙臂抱了抱我。

我們從小以敵對的姿勢相處,我從沒有想過長大後會有和她抱頭垂淚的時候。她不再是我記憶裡那個驕傲到高冷的女子,我原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她。

盛非凡已經回來,冷冷地站在門口看着我們道別,臉上的神色半點情緒都不露。

等尹南歌走了,他纔不甚耐煩的對我說:“我找了個鐘點工,這幾天我可能沒辦法在家,你有什麼需要就跟鐘點工說!”

我本來已經走到臥室門口,聽到他的話便停下腳步,拄着柺杖的雙臂微微發酸,直酸到心裡去的難受,好一會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能不能搬出去住?”

他倒是想也沒想就回絕了我:“我說了,你只能待在我身邊!”

其實問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他會拒絕,只不過是是自己不肯死心,我苦笑,心裡滿是自嘲,原來想接着問問可不可以去看看老爸,終究還是將話嚥了回去。

第二日果然就有鐘點工來家裡,買菜做飯打掃衛生。她一來,盛非凡就出門,盛非凡一回來,她也就下班離開。

我真正像被圈禁起來一樣,連手機都淨日安靜得好像已經不存在一般。我越發自暴自棄,只覺得自己已然被這個世界遺棄,老爸沒了,盛非凡變了,許媽也一連幾天沒有打電話過來……

這天手機彷彿要證明自己並沒有壞掉一樣,難得震動了一下。

我原是懨懨地窩在飄窗上,見到手機有動靜,喜不自勝地伸手拿了過來,卻是林語發的信息:“婠婠姐,你身體好點沒有?路經理一直不讓我打擾你,可是我覺得這個事必須告訴你一聲,房東今天下午過來說要把店面收回去,如果你健康狀況允許,要不要再親自找房東再商量一下?”

我這纔想起自己還有間花店,自從答應老爸要去公司幫忙後,我把店裡的大小事都交給林語處理,她定期把營業額存入我賬戶,需要結算花農的貨款也由她定期找我支取,出車禍之後我我完全把這檔子事拋到了腦後,這下才知道原來是路北幫忙打點起來了。

可是房東說要收回店面是什麼意思?那店面簽了五年合約,根本還沒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