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御風沉默了半晌, 道:“這個,也不是你一時半會就能決定的,就算皇上肯放你, 志清也不一定肯答應。你現在是想不開纔有此一說, 我也先不多勸。只是當下我有個疑問想要請教你, 還請你不要隱瞞。”
耿昱歡一愣, “有話就問啊, 幹嘛這麼客套?”
“那個容令,到底是什麼人?”單御風道。
“就是——我無意中結識的江湖異人,你怕她來路不明嗎?”耿昱歡打着哈哈道, “放心吧,她絕對不是壞人。”
“我不怕她是壞人, 就怕她是貴人。”單御風左右看看, 道, “反正四下無人,我就明說了吧。皇兄不大清楚江湖上的事情, 我多少還是知道的。救了承君的萬草丹乃奇門聖藥,當今世上,只有淨雲神尼才知煉製之法。而這位淨雲神尼是妙水庵出身,據說她厭煩男子,連話都不屑與男子多說, 更何況賜藥?那容令從何得來?皇兄緊張承君, 沒注意容令的樣貌。我卻覺得他雖有英氣, 卻帶着些女兒體態。我有個匪夷所思的猜測, 原本絕無可能, 但一想到是你做出來的,也不是說不過去。聽說水蓉公主在妙水庵長大, 與淨雲神尼有些淵源倒也合理,是以——”單御風頓了頓,觀察着耿昱歡的表情,“後面的太過駭人,我就不直說了。我只想問問,這番猜測是否屬實?”
耿昱歡倒吸一口涼氣,“你也太神了吧,就憑一個萬草丹居然能猜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來?”
“你也太過膽大包天了!”單御風本想發火,轉念想到這丫頭何時做事會思前想後,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趁皇兄沒發現,速速送她出宮吧。我居然陪着你私藏——咳,就知道你結識的都不會是普通百姓。”
“我又沒承認什麼,你幹嘛這麼緊張。”耿昱歡道,“好啦,反正你也上了賊船,我本就想要不要找個機會告訴你的。這下好了,你自己看出來了,那就多多包涵吧。”
看她一副你耐我何的樣子,單御風只能無奈地搖頭再搖頭,“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焰宮裡,單水蓉正手足無措地不停看向門外,只盼耿昱歡能快些回來。同時又手忙腳亂地擦拭着病牀上無聲哭泣的孩子掉下的淚水,不住地道:“沒事的,你很快就好起來了,君君不要哭了,這麼大的孩子了,怎麼說哭就哭呢?”
這孩子怎麼這麼會讓人心疼?也不吭聲,就撲閃着黑亮的眼睛,水珠不停地從頰邊滑落,明明看不到多悲傷的神情,卻就是能讓她疼惜得心都揪了起來。
“你是誰,我未曾見過你。”好不容易,單承君止住了淚水,轉頭看着這個一直溫柔地替自己擦去淚水不斷出言安慰的青年,和歡歡姐姐不同的善良,卻都讓他感到溫暖。
“我是——”單水蓉遲疑了下,道,“耿昱歡的朋友,我們本想一起來看看你的,你就叫我容哥哥吧。”
“難怪你也叫我君君,原本只有歡歡姐姐這樣叫我。”帶淚的笑容透着一絲苦澀,“剛纔是你一直在我身邊的吧?”
“嗯,怎麼一醒來就哭了,夢到什麼傷心事了嗎?”單水蓉低頭道。
“不是——”單承君微微搖頭,“我早就醒來了。”
“早就醒來?”單水蓉一驚,那歡歡說的那一大堆話被這孩子聽到幾成?想問又不敢問,生怕觸到哪個痛處。
單承君微微一笑,臉上帶着嚮往的神情,輕聲道:“自從父皇常來焰宮,告訴我我還有個兄長和姐姐,我就好想見見他們。從小獨自長大,我總以爲我沒有兄弟姊妹的。遇見歡歡姐姐之後,我多高興自己有了個這麼疼我的姐姐。後來父皇告訴我,我有親兄姊,我經常就在想,如果我一直乖乖的,他們一定會和歡歡姐姐一樣疼我,就盼着哪天能見到他們,能一起讀書習字,一起嘻笑玩耍。一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我做夢都會笑出來。”
單水蓉不禁動容道,“他們當然會疼你,你這麼乖,誰不會疼你?”原本單水蓉只是想看看這個父親唯一深愛的女人生出來的會是怎樣一個孩子。在聽到耿昱歡的描述後,更對這個原本不受父親疼愛的孩子多了一份好奇。此時見到他,才明白爲什麼每次耿昱歡提到這個孩子,都是一副憐惜到心裡的樣子來。從小也是孤單一人的她,如果有這樣一個乖巧的弟弟陪伴,那該是多麼快樂的事情?
單承君吸了吸鼻子,強忍住又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道:“不是的,他們都討厭我,他們恨我奪去了父皇的關愛。我不想這樣的,我只想讓父皇稍微看我一眼,對我笑一笑而已。我從來就沒有那麼貪心地想完全地佔有父皇的疼愛,更不想去搶奪太子之位,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知道,知道的!”單水蓉抓住單承君的手,俯身道,“就算有一個人不知道,別人總是知道的。你的姐姐一定會很疼你的,不要再難過了!”
“容哥哥,你真好。”單承君強笑着道,“跟歡歡姐姐一樣好。就算我的親兄姊討厭我,有你跟歡歡姐姐做我的兄姊,我也很滿足了。”
單水蓉很想告訴他自己就是他姐姐,卻苦於身處宮中,不敢隨便暴露身份,只能握着他的手,努力溫暖着孩子受傷的心靈。雖然自己打小沒見過父親,但總是有親孃陪伴,而這個早早就失去了孃親,又被父親冷落的孩子,是怎樣的天生純良,纔會讓他長成這般惹人憐愛的模樣?
一進屋,就看到一坐一臥兩個人手拉着手,眼淚汪汪地對視着。耿昱歡驚訝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單水蓉回過神,白了她一眼道:“都是你,在孩子面前亂說話!”
“啊?”耿昱歡莫明其妙道,“我說什麼了?”
“沒什麼。”單承君擦了下眼睛,露出笑容道,“只是我做了個美夢,醒來之後有些捨不得罷了。”
“嗨!”耿昱歡坐到單承君身邊,一揮手道,“什麼夢,儘管說來,歡歡姐姐幫你實現就是了。”
單承君笑笑,道:“都忘得差不多了,謝謝歡歡姐姐。”
“嗯——”耿昱歡擡頭看看站在一邊偷偷打量單水蓉的三王爺,斟酌着道,“君君,如果我要很久地離開益都,有可能是離開大慄,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此時她確實對這個皇宮朝堂深惡痛絕,但若是把單承君丟在這個冰冷骯髒的地方,她也絕對捨不得。
單承君眨了眨眼,道:“爲什麼要離開很久,歡歡姐姐,你不是司論嗎?每年要去四處遊歷,總是要回來的罷?”
“你先別管什麼司論不司論,”耿昱歡一擺手,道,“要是我再也不回來這裡,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單承君緩緩地低下頭去,沉默了半天,這才鼓起勇氣道:“我捨不得歡歡姐姐,可是——我也想待在父皇身邊。父皇好不容易願意對我笑,跟我說話了,我覺得好歡喜。歡歡姐姐,能不能再過幾年,等我覺得把小時候缺掉的那些補齊了,我就跟你一起走?”
這次輪到耿昱歡無言了,對啊,這孩子心心念唸的就是父皇能看他一眼,能對他好一點,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又怎會說走就走。
就算她對他說單御天並不是那麼好的一個父親,他也不會在乎吧?單承君對父親有多敬重愛戴,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嗎?
見耿昱歡不說話,單承君有些着急,“歡歡姐姐,我是說真的,你能不能等等我,或者以後再來接我?最多五年,不,三年好了!行不行?”
“好好好!”耿昱歡俯身抱抱他,安撫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放着你不管的。”
看着眼前兩人光明正大的在他堂堂三王爺的面前預謀拐帶皇子,單御風除了嘆氣還是嘆氣,而且不能嘆出聲,只能在心裡偷偷着來。天知道他是多想仰天長嘆“交友不慎”啊!
“你想辭官離開?”林志清看着這個吃完飯就神秘兮兮地把自己拉到臥房的丫頭,奇怪道,“你這司論已經當得夠吊兒郎當了,哪裡還用得着辭官?”
“不是,清清,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徹底離開,再也不回來。”耿昱歡道。
“是因爲——承君的事?”林志清猜測道。
耿昱歡沉默着點頭。
林志清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可是你也不是這麼容易退縮的人啊?你不是一向喜歡把自己看不順眼的東西掰正了麼?”
“可是這次是皇帝,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我掰不動。”耿昱歡悶悶地道。
林志清看着這個有些垂頭喪氣的好友,想了想,道:“不過你得罪了太子,確實應該避避風頭,辭官就辭官吧,但是也沒必要離開大慄啊。”
“其實——”耿昱歡欲言又止,“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還有一部分?”林志清奇道,“是什麼?”
“韋千嘯。”耿昱歡抓抓腦袋,有些煩躁地道,“我早晚也得跟他去玥國。”
“你要跟他繼承七龍教?”林志清道,“那也簡單,既然他是以後的教主,那把七龍教搬到大慄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啦。”耿昱歡更加苦惱道,“要有那麼簡單就好了,可是他總不能把玥國也搬了來罷?”
“什麼意思?”林志清滿臉迷惑。
耿昱歡看了他一眼,道:“所以我纔要偷偷找你來,只跟你一個人說的。瞞誰也不能瞞你,其實那個——韋千嘯,他是下一任的玥國皇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