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飯畢,飯桌兒撤了下去,吳煜沒有回去張家睡覺的意思,瑞雪也不捨得攆他,三人就合衣躺在炕上說話兒,結果不到片刻,居然都睡了過去。
初一一大早兒,瑞雪爬了起來,藏了掃帚,又在竈間放了個存水的大木桶,以防着吳煜和趙豐年不懂習俗,把運氣和財祿掃走。
堂屋和裡屋分別備了四盤點心,還有一簸籮瓜子和花生等小吃食,瑞雪就跟着張嫂子一起出門去給村裡的長輩們拜年,幾位族老家、里正家,雲二嬸家,雖然誰也不肯讓她磕頭,但是一圈兒走下來也實在累人。
待她剛回到家,平日熟悉的小媳婦們兒,還有學童們的父母,就都上門來拜年了,學童跪地就給趙豐年磕頭,接了紅包就歡喜跑出去,同大壯和吳煜玩耍去了。
屋裡,瑞雪同一衆小媳婦兒也說的熱鬧,三四個小奶娃含着芝麻糖片,嚼得認真又歡喜,惹得瑞雪抱了又抱,被衆人打趣趕緊生一個,羞得臉上着了火。
初二日,女兒女婿回孃家,張家和高家都空了院子,瑞雪閒着無事,領着吳煜去兩家轉了轉,回來時碰到雲二嬸來串門,原來她家嫁到七八十里外的女兒也回來了,誇讚說豆腐好吃,她想給女兒帶幾塊回去,無奈家裡備的少,就奔着瑞雪這裡來了。
瑞雪留了四塊家裡吃用,剩下的都大方的送了她,哄的老太太歡歡喜喜的捧着陶盆回去了。
初三是赤口日,傳說這一日容易與人發生口角,於是家家戶戶都安坐家中,村中各處都靜悄悄的,瑞雪也難得清閒了一日。
初四祭財神,這可是做買賣之家最重視的日子,瑞雪在堂屋東側牆上,貼了財神像,擺了香爐,就讓吳煜去請了張家和高家衆人過來,一起祭拜。
高家張家聞訊都早早趕到,這祭財神可是有說道的,但凡老闆不想再留哪個夥計,這一日就不會要他一起拜財神,夥計得了這暗示,自然就主動辭工回家了。而瑞雪叫了他們兩家,顯然是新一年,還是要帶着他們兩家一起發財的,這雖然早在他們預料之中,但還是歡喜不盡。
中午時,三家人十幾口,照舊分了兩桌,做了八個好菜,熱熱鬧鬧吃了一頓,對於新一年的生財大計,都是信心滿滿。
初五送神日,天色剛剛放亮,吳煜就點燃一掛爆竹,挑在木杆兒,從裡往外跑,砰砰之聲響徹整個院子,瑞雪也在廚房裡切了塊肉,兩把菜刀齊上陣,剁得叮叮噹噹,把假象裡的小人統統剁死。趙豐年倒不信這些習俗說法,卻極喜這份熱鬧,背了手站在院子裡,來回溜達了幾圈兒,就被瑞雪喚進竈間幫忙燒火了。
初六是倒掉攢了幾日的垃圾,徹底送掉窮鬼的日子。
吳煜、大壯和黑子在院門外,領着左鄰右舍家的幾個孩子在玩耍,遠遠看見來了一輛小馬車,停在自家門前,車上居然下來一個穿着官差服飾的中年人,一衆孩子齊齊愣住了。
那官差呲牙一笑,剛要開口說話,孩子們卻一鬨聲的全跑光了,這可是官差啊,官差是啥,就是抓小偷強盜,拿鐵鏈鎖人下大獄的人啊,誰見了腿不哆嗦啊,何況還是孩子們?
吳煜心底倒是沒什麼懼怕之感,上前一步,護着大壯、黑子和幾個小的站在門旁,沉聲問道,“你是誰,到我們家來,有何事?”
老王也被一衆孩子的驚恐嚇得愣住了,張口想說話,栓子又從車裡跳了下來,問道,“爹爹,到師傅家了嗎?”
老王苦笑,“應該是到了,不過,好像給你師傅惹了些麻煩。”
栓子一聽到了師傅家,哪顧得聽後半句,就回身喊道,“師弟,你快出來,師傅家到了。”
於是石頭應聲也跳了出來,笑嘻嘻四處看了一圈兒,說道,“師傅說過她家在村子最東北角,一定是這裡沒錯了。”
大壯聽得他們一口一個師傅,想起孃親說過,師孃在碼頭有兩個徒弟,於是問道,“你們可是碼頭鋪子裡的人?”
栓子點頭,“正是,今日特意來給師傅拜年的。”
吳煜使了個眼色要黑子進去報信兒,然後開了院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姐姐和先生都在家,請進吧。”
石頭和栓子回身從車裡抱了禮物,老王栓了馬匹,剛進了院子,瑞雪就迎了出來,一見他們三人就笑道,“王大哥,你怎麼帶着兩個孩子來了。”
老王爽快大笑,“我家栓子今年滿十二足歲,正好合了六六大順的兆頭,帶來給妹子拜個年,新一年也順順當當的。”
“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衆人說笑着進了堂屋,趙豐年出來與老王互相見禮,分賓主落座奉茶。
栓子和石頭送上手裡的禮品,就跪地咚咚給瑞雪磕了三個響頭,瑞雪笑着扶他們起來,塞了兩個紅包,然後喚了吳煜領他們出去轉轉,順便請張嫂子一會兒過來幫忙置辦酒席。
老王原本聽過一些趙豐年之事,知道他是村中學堂的先生,如今一見,俊秀斯文,一表人才,更是添了三分恭敬,心裡直道,趙娘子這般精幹的女子,也只有這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三人說起碼頭之事,以及凌風城裡的瑣事,老王臉色稍微有些得意混雜了感激,看了一眼瑞雪說道,“妹子,開春兒我就不在碼頭守着了,府衙裡給我另派了職司。”
瑞雪見他臉色隱隱透着歡喜,猜到必是升官,於是笑道,“王大哥可是升官了,真是恭喜,不知得了什麼好職司?”
老王捋了捋顎下稀疏的幾根兒鬍子,笑道,“這事,說起來還要感謝妹子。我們家裡不寬裕,本來犯愁給上官送些什麼年禮,正巧栓子拿了一百餃子回去,我覺得這吃食新奇,味道又好,就買了些點心之物,夾在中間送走了。沒想到上官夫人有孕,吃着很是可口,上官大喜,就把我調回府衙做個上檔子的書辦。”
瑞雪不懂這個時空的官職,聽着書辦兩字還以爲和前世的文員差不多,趙豐年卻是明白其中關竅的,但凡這城中商鋪、房屋、田地買賣,哪個都需要到府衙去上檔子,換名字,經手的書辦總能從中落下些好處,這可是個肥差。
而瑞雪是栓子的師傅,以後如果買屋置地,絕對有說不盡的方便之處。
於是,他拱手笑道,“恭喜王書辦高升,一會兒定要多喝上兩杯喜酒才行。”
老王心裡歡喜,卻不敢託大,連忙擺手推辭,“先生嚴重了,還是叫我老王就好。我家栓子,以後還要多虧妹子費心教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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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着,院子裡突然傳來嘈雜之聲,瑞雪開門一看,居然是里正和幾位族老,還有十幾個平日相熟的村民上門來了。
她不知發生了何事,連忙上前問道,“長輩們可是有事要與先生商談?派人來知會一聲就好,怎麼勞動長輩們親自上門?”
里正臉色焦急,抻頭看向堂屋,低聲問道,“我聽人說,官差上門了,可是要對先生不利?”
瑞雪眉頭立刻就伸展開來,又見里正身後衆人同樣都是一臉惶恐,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老王穿着官服上門的打算,一是想顯擺一下,二是恐怕也有要爲她撐撐腰,省得村裡人欺負他們一家的意思。沒想到,這好心卻引起了鄉親們的恐慌,擔憂他們夫妻有麻煩,趕着上門來幫忙了。
這着實讓她心裡感動,雖說平日小矛盾也有,但是關鍵時刻,鄉親們能爲他們夫妻出頭,甚至預備與官家爭執,實在是太過難得。
“長輩們莫擔心,那官差是相熟之人,上門拜年來了,沒有麻煩。”
衆人齊齊鬆了口氣,說話間,也已經進了堂屋門,趙豐年和老王都起身,互相見禮客套,瑞雪忙着添茶上點心。
安頓衆人坐下之後,就扯了站在門外驚疑不定的張嫂子,進了竈間,簡單說了說事情經過,把張嫂子也笑得不行,兩人搬出好肉好菜,足足忙了大半個時辰,整治了兩桌兒酒席出來。
堂屋裡是趙豐年陪着老王和族老、里正,剩下的七八個鄉親就被讓到了張家,由張大河和高福全陪着又坐了一桌兒。
小雞燉蘑菇,豆腐燉羊肉,紅燒兔肉,土豆燒牛肉,蜜汁豆腐等等,足足八個菜,幾乎都是葷的,擺了滿滿一桌子,村裡人過年雖然家家都割了肉,但是哪有趙家這樣齊全,牛羊豬雞兔,樣樣不缺,而且極是慷慨,都是用大海碗盛上來的,油汪汪的,冒着熱氣,別提多饞人了。
族老這桌兒還好點兒,因爲有老王這官差在,衆人還端着些架子,張家那桌兒簡直就是風捲殘雲,人人筷子掄得飛快,悶頭吃了個飽足之後,這才倒了包穀酒,邊閒話邊喝酒。
幾個孩子嗅着香味跑了回來,瑞雪端了留好的飯菜,又在竈間擺了一小桌兒,招呼他們也都一起吃了。
吳煜一邊默默吃着粳米飯,一邊不着痕跡的打量石頭,眸裡閃過一抹猶疑,他不喜歡姐姐這個與他年紀相當的徒弟。
並不是因爲這徒弟有何壞心,只是他總覺他太過關注自家的一切,甚至好似要把牆角堆了幾根柴都數清一般,分外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