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西廂房裡,一個小丫鬟正坐在小廳門口,藉着桌上蠟燭微弱的燈光做針線,正是睏倦的時候,門外傳來走動聲,一個同樣穿了藍衣的小丫鬟悄悄開了門,笑嘻嘻眨眨眼睛,說道,“蘭花,走啊,桌子都支好了,就等你一個了。”
蘭花有些爲難,回身敲了敲身後的屋門,小聲說道,“梨花姐,你們玩吧,我走不開,老太爺這裡不能離了人伺候。”
梨花聽了這話,靈巧的閃了進來,一邊動手搶過她手裡的針線掖到針線筐裡,一邊小聲說道,“你這笨蛋,怎麼腦子就是不開竅呢,這院子裡誰不知道,老夫人就把老太爺當豬養呢,哪裡還把他當人看,恨不得他早些死了纔好,就你一個笨蛋,整日裡還當他是主子一般伺候,萬一讓老夫人瞧見了,連你也恨上了,我看你將來配婚時怎麼辦?”
蘭花被她嚇得,手都有些哆嗦了,但還堅持不肯同她出去,小聲道,“梨花姐,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扔下老太爺偷偷去玩,我心裡不好過,他已經病得厲害,那般可憐…”
梨花見得她死活不肯走,也是惱怒了,甩開手裡的繡撐子,恨恨說道,“好,好,整個趙家就你忠心行了吧,你繼續守着吧,我們自己玩。”她說完就哐當一關門走了。
蘭花想上前解釋幾句,最後卻是嘆了氣,明早去大竈間打飯,怕是又要被嘲諷了,但是,那屋裡躺的是老太爺啊,就是病得再厲害,沒幾日好活,那也是主子,她怎麼能扔下主子,自己去玩樂?
她正是嘆氣,冷不防屋裡有人說了一句,“很好,趙家還有一個忠心的。”
蘭花驚得張嘴就要喊叫出聲,下一刻卻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巴,那人低聲又道,“不要出聲,我是大少爺。”
大少爺?老夫人和二少爺口中已經殞命的大少爺!
蘭花哆嗦得更是厲害,手腳拼命踢蹬着,趙豐年無奈,生恐她惹出動靜,引來外人,於是伸手點了她的穴道,這才扯下臉上的布巾,轉到了蘭花身前,蘭花眼瞧着這一身黑衣黑褲的男子,果然長着一張與自家大少爺一模一樣的臉孔,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滿眼都是疑惑、震驚和歡喜!
趙豐年無奈笑了笑,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小丫鬟立刻跪倒在地,小聲問道,“你真是…真是大少爺?”
趙豐年點頭,“自然,這天下沒有第二個趙豐年。”
小丫鬟立時哭泣出聲,跪下磕頭,“大少爺,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老太爺整日都瞪着窗外,奴婢猜着老太爺就是在盼大少爺,老夫人和二少爺都說大少爺死了,老太爺吃得越來越少,越來越瘦,我去稟告老夫人,老夫人也不肯請大夫…”
趙豐年越聽臉色越青,轉身就開門進了內室,內室更是昏暗,只在窗下的桌子上點了一支蠟燭,勉強能看得出屋角帳幔掩映的牀上,躺了個人。
趙豐年大步奔過去,一把掀開帳幔,只瞧得一眼那牀上之人,眼淚就雨滴般噼啪掉下,噗通跪在牀邊,低聲喚着,“爹,爹,不孝兒回來了,兒回來了!”
趙老爺子這些日子明顯感覺自己的氣血在迅速流失,怕是命不久矣,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憤恨,不在詛咒,可惜他連清醒的時候都慢慢少了,這一晚昏昏沉沉的,正在夢裡見到了那深愛的女子,還是那襲白衣,清絕而秀美,站在河邊,悽然一笑,就閃身跳下。
他高聲大喊,想要上前去阻攔,無奈腳下卻是半點兒也動不得,正是心傷欲絕的時候,突然聽得耳邊有哭聲,仿似他那驚才俊逸的大兒的聲音,他猛然睜開眼,用盡全力偏頭一看,那伏在他身邊的真的是他的兒子!
他的喉嚨裡“哦,哦”作響,卻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憋得老淚縱橫。
趙豐年擡頭見的爹爹醒來,眼淚也是落得更急,“爹,兒子不孝,纔回來救爹,兒子不孝啊。”
趙老爺子猛然想起那惡毒母子,立刻晃頭,想要示意兒子去看那放了東西的暗格,無奈他說不了話,頭也動得幅度有限,急得滿頭大汗,眼睛都瞪紅了,也沒說明白。
趙豐年猜得他的意思,連忙抹了眼淚,說道,“爹,你放心,那些地契銀票,都在我手裡呢,暗格裡放的是假的。”
他說完又讓蘭花倒了一杯溫水過來,化了那粒解藥給老爺子服下,說道,“爹吃了解藥,就不怕繼續虧氣血了,待得兒子奪回家主之位,就找大夫給爹爹治這癱瘓之症。”
趙老爺子盯着兒子的臉孔,眼裡滿滿都是欣慰之色。
趙豐年再次跪倒磕頭,然後起身,又囑咐老爺子幾句,這才帶着蘭花退出了屋子。
蘭花瞧得趙豐年坐在椅子上,不動也不說話,心下有些忐忑,就上前說道,“大少爺,要奴婢說說老夫人和二少爺的事嗎?”
趙豐年搖頭,掃了她一眼,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少爺,奴婢叫蘭花。”
“蘭花?”趙豐年眼睛微眯,手指敲在桌上,半晌點頭說道,“好,我記住你了,這幾日照顧好老爺子,若是有人要對老爺子不利,或者有何異常,記得去城東的白家別院報信兒。待得家主之事定下,你就是趙家內院管事。但是今日之事若是漏出去半句,或者老太爺有個好歹,你的下場…”
蘭花趕緊跪下磕頭,一迭聲的保證,“大少爺放心,當年奴婢一家遭災逃荒到這裡,只有奴婢一人活下來了,老太爺走過瞧着奴婢可憐,把奴婢買了回來,老太爺待奴婢有活命之恩,奴婢報恩還來不及,怎麼會背叛老太爺?奴婢一定照料好老太爺,一定守口如瓶。”
“那就好,起來吧,行事說話別露了馬腳,就同往日一般就好。”
“是,大少爺。”蘭花應了爬起身,立刻走去門口,仔細聽了聽,又開門裝作無事的樣子瞧了瞧,這纔回身讓趙豐年出去,眼瞧着他在院牆上跳躍,幾下就沒了蹤影,她這才覺腿軟,好不容易支撐着走回座位上,抹着虛汗,心裡卻是萬般歡喜,內院管事呢,若是真當了管事,她就不會被隨便配個小廝嫁了,興許她還能自己挑揀夫主…
她正想的入神,屋門又被人突然打開了,趙夫人冷着臉帶着老嬤嬤走了進來,掃了一眼小丫鬟,冷聲問道,“老爺這幾日如何?”
蘭花還以爲大少爺來此被人發現了,正是嚇得心跳都要停了,聽得這話,才稍稍放了心,慌忙上前磕頭行禮,低聲答道,“回…回夫人的話,老爺還同往常一般,只是飯食吃得更少了。”
趙夫人眉頭輕挑,轉身進屋去走了一圈兒,瞧得並無什麼一樣,眉頭就皺得更深。
剛纔她正要安歇之時,不知爲何,突然就覺心驚肉跳,仿似有什麼她不知的危險臨近了一般,坐立不安,仔細想一想,兒子那暗疾,吃了無數補藥,都是不見效,而自己也是隔三差五的肚子疼,頭疼,昏睡,甚至是滑倒扭傷了腰,事事都透着古怪離奇,於是越發不安。
穿了衣衫起來,見得西廂還有燈光,就轉來瞧瞧,卻也沒有什麼異常,難道最近真是衝了什麼煞神,待得明日一定要去廟裡拜拜,求個觀音像回來供奉。
她這般想着,就又囑咐了幾句,出門走向兒子的院子,蘭花嚇得後背都被冷汗溼透,哪裡還敢做針線,趕忙就吹了蠟燭,在地鋪上蜷縮着躺下了,心裡千萬遍的唸叨,大少爺一定要快些當上家主啊。
趙夫人一路穿廊過門,剛走到兒子那院門口,就聽得裡面清晰傳來噼啪之聲,不時還伴着怒罵與低泣,她就覺頭上更疼了,伸手狠狠揉了兩下腦門,惹得老婆子趕忙去攔着,“夫人是不是頭又疼了,咱們回去早些歇息吧?”
趙夫人指了那院門,怒道,“這個敗家子如此模樣,要我怎麼安歇?”
老婆子還想勸,卻也不知該如何出口,趙夫人就使了她去拍門,過了好半晌裡面纔有一個小丫鬟開了門放她們進去,老婆子上手就給了那小丫鬟一巴掌,罵道,“你們都睡死了啊,讓主子等了這麼半晌。”
小丫鬟跪地磕頭,心裡委屈,那二少爺如狼似虎一般,是個母的都要抓去折磨一通,她不躲得遠一些,就遭了毒手了,誰知道老夫人這麼晚了,還要來探望兒子啊。
趙夫人剛要開口問話,不遠處的屋裡又是“嘭”得一聲,接着就是女子慘叫,嚇得那開門的小丫鬟,立時就哆嗦着倒了下去。
趙夫人和老婆子也沒有功夫再罵她,擡腳就上了臺階,一開屋門,就見整個房間裡點了七八根蠟燭,照得四周恍如白晝,趙德只穿了一條白綾子長褲,赤腳站在牀前,凶神惡煞一般盯着身前,那處正跪着兩個脫得白條條的丫鬟,兩人臉上、身上都被打的紅腫青紫,很是悽慘,其中一個額頭甚至還流着血,身旁散着零碎的瓷片…
不必猜,只瞧着這屋裡模樣,趙夫人就清楚,這兒子必定是又一次“行事”不成,拿了丫鬟們出氣,她心裡惱怒,卻還不得不壓着怒氣,吩咐老婆子帶着兩個幾乎嚇得呆滯的丫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