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拂林間,偶爾幾朵落花飄落在車隊之間,惹得馬匹打了個響亮的鼻突兒,驚醒了因爲重逢歡喜到差點落淚的三人,互相鬆開各自緊抱的臂膀,展顏一笑。
白展鵬笑道,“還以爲到了村裡才能見你,沒想到居然在路上先遇上。”
那黑衣男子生得濃眉大眼,口闊鼻直,眸子裡極有神采,讓人一瞧之下就是個熱情直率的秉性,此時也哈哈笑道,“我就說,閻王爺不會輕易收了趙兄去,我們終有再見的時候,今晚咱們三人可要好好喝上幾壇!”
趙豐年收了眼裡的興奮感慨之色,邀了他們兩個上了馬車,三人坐定,笑道,“你們怎麼來的這般快,我以爲還要三五日纔會到。”
白展鵬笑道,“我接到信時,正巧木三哥也到了我那裡,就一起結伴趕來了。鐵大哥的山莊裡出了些小事,要我帶信兒給你,怕是要晚幾日過來。”
木三上下仔細打量趙豐年,見他頭上戴的是銀髮箍,灰突突沒有鑲嵌任何寶石,身上的長衫也是極普通的棉布縫製,腰上只孤零零繫了一塊鏤空雞心玉佩,比之當日華衣美裳,揮手千金的奢華,怎是含酸兩字可以形容?
怪不得,這一路每次提起話頭兒,白展鵬都是唏噓不已,不過,他卻沒有在趙二哥臉上見到一絲窘困之色,他的眉目間少了當日的傲氣和尖銳,多了三分平和,七分豁達,好似那夜色下掩去了狂躁的海洋一般,讓人毫無來由的一陣心喜,“二哥,白四弟說你吃了辛苦,這一次把城南別院的用物,統統給你運了來。不過,如今一見,我倒覺得二哥氣色好了許多。”
趙豐年猜得白展鵬上次離去,必定是把他的日子形容的很是不堪,挑眉瞪了他一眼,道,“山間日子,比之城裡總是少了幾分喧囂,心境自然也淡一些。你若是能捨下那些如花眷侶,就在爲兄這裡多住些日子吧。”
木三連忙揮手拒絕,笑道,“兄弟前些日子剛剛釣上一個火爆女,若不是惦記着二哥,現在怕是都一起仗劍暢遊江湖了,二哥可不要誤我,頂多半月,見得二哥解了毒,我就要走的。”
趙豐年無奈搖頭,這兄弟仗義爽朗,性子極好,就是好美色這毛病從來改不了,好在他多情而不濫情,倒也沒惹來無數女子追殺,日子也還快活。
三人一路說着閒話,很快就到了村口。村裡鄉親,從田裡回來,正聚在村頭的大樹下,說說雨水,說說出苗多少,就等着家裡婆娘一聲喚,再回去吃飯。突然見得,一隊馬車踩着正午的烈日,遠遠而來,都極是驚奇,小孩子們眼睛尖,認出打頭的馬車是趙家的,都蹦跳着跑上前去。
高福全生怕馬車碰了他們,從身旁的小籃子裡摸出一紙包芝麻糖片,隨手遞給打頭的一個大孩子,笑道,“去家裡報個信兒,就說先生的朋友來了,讓大夥兒準備卸車。”
那大孩子高聲應了,帶着一衆小孩子們飛跑去後街趙家,樹下衆人同高福全打了個招呼,眼含羨慕之色的目送他們拐過街角。
雲三爺家的強子,正好在人羣裡,見得那一溜裝滿物事的大馬車,心下嫉妒的眼睛發紅,忍不住就道,“趙家如今可是發達了,高家和張家幾家,也沒有白白溜鬚,日子眼見就跟着富起來了。”
旁邊蹲着的一個老頭兒,就是雲小六的老爹,按輩分雲強要叫一聲六叔,聽得他這話不中聽,自然要爲趙家分辨幾句,“趙家當初落難,高家張家可是沒少幫忙,如今人家發達了,自然要提攜這幾家,這是趙先生趙娘子有情義,可不是能那出來說嘴的事。就想咱們種地,春時夏時不出力,秋時就羨慕不得旁人收糧食。”
老頭兒說完,在身旁大石頭上,磕了兩下菸袋鍋,纏好裝菸葉的小布袋,背手慢悠悠回了家。
雲強被諷刺的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尷尬道,“六叔,這是家裡兒子賺錢多了,腰桿子也硬朗了。”
旁邊衆人心裡也是瞧不起他,就道,“小六現在作坊做事,先不說每月八百文錢的工錢,只早午都在作坊吃,就給家裡省了多少口糧,前幾日還發了布料做衣衫,年節還有節禮和紅包,家裡這日子眼見就好了,誰看着不眼氣啊,聽說,昨日有東山坳的媒婆來提親,那閨女的陪嫁就二十兩,人家小六都沒同意,嫌棄人家閨女不識字,硬是要找個能寫會算的,以後進作坊好做管事。你們聽聽,這孩子多有打算啊。”
“可不是,若是媳婦兒真進了趙家,夫妻倆一月的工錢,就足夠養一家人,過個富足日子了。”
衆人議論了半晌,就都散去,家去吃飯了,留下雲強到底忍不住,又偷偷跑去後街尾看了幾眼,才垂頭喪氣的回了自家。
張大河等人接了孩子們的報信兒,喊了翠娘去後宅回話,然後就接到了大門外,趙豐年幾人從車裡跳下來,木三一眼就認出對面大樹下,坐在躺椅上喝茶的老頭兒,正是滿江湖遍尋不着的怪醫,立刻扯了兩把衣衫,跟在趙豐年身後走過去,恭敬行禮,“見過安前輩。”
安伯眯着小眼睛,把他們挨個打量了幾眼,瞪眼睛怒道,“趙家小子,你不是帶着兩個小妾進城另安外宅去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可是聽說雪丫頭要做小籠包,特意回來同我老人家搶吃食的?你自己回來不算,還多帶了兩人回來?”
白展鵬和木三兩人以前也不過是在一次武林大會上偶然見過安伯一次,平日可是沒有打過交道,只按江湖傳言盤算,怪醫應該人如其名,脾氣怪又不講道理,今日突然見得,聽其言語倒好似一個耍賴護食的頑童,於是,齊齊愣在一側,倒是把他先前那幾句忘在腦後了。
趙豐年可是不敢接這大帽子,立刻苦着臉反駁道,“前輩可是不能這般說啊,被瑞雪聽了,怕是又要氣上幾日,我哪裡敢進城安外宅,我是把那兩個女子賣了,前輩一會兒可要替我在瑞雪跟前美言幾句。晚輩還藏了一罈三十年的蓮花白,馬上就搬出來,請前輩品評一二,如何?”
安伯立刻笑眯了眼,起身抖了抖袖子,笑道,“算你小子心眼兒多,行了,今日老頭子就陪你們吃喝一頓,雪丫頭看我的臉面上,還不至於餓到他們兩個遠道來的。”
趙豐年心裡明鏡似的,瑞雪不是那般不識大體的人,哪怕她再是生氣,也定然不會在朋友面前落了自己顏面,但是,有安伯這老前輩從中撮合,兩人這場閒氣也會消得快一些。於是,欣然請了安伯進院子,一同去了書房小坐。
張大河帶着作坊裡的所有人忙了好半晌,才把馬車裡的十幾只大箱子統統搬到了後院庫房,喜得翠娘眉開眼笑,挨個打開看了看,心裡有數,就鎖了庫房門,跑去竈間,笑道,“妹子可是發財了,先生的朋友送了十幾只大箱子來,裡面裝滿了藥材、布匹還有各色擺設兒,看着就都是好東西。”
瑞雪拍去手上的麪粉,問道,“裡面可有女子的用物?”
“當然有,還不少呢,胭脂水粉,首飾,還有素色的錦緞,佔了七八箱子。”
瑞雪挑眉一笑,“白展鵬捱了一場罵,可是長記性了,罷了,這次就拿他當個客待吧。”說完,就喚了彩雲去把井裡吊着的肉、魚等物提出來,掂量着做了幾個好菜,又蒸了四屜雞湯小籠包,這才解下圍裙,重新梳洗,另使翠娘帶着石榴和英子,把席面送去前院書房。
彩雲可是聽說過,上次老爺的友人來,就抱怨夫人配不上老爺,所以,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夫人好好裝扮一下。抱了箱子裡的所有衣衫出來,左選右撿的搭配着,可惜,瑞雪平日就喜素色,衣衫裡很少有大紅大紫那般華麗美豔的,挑得她頭疼,也沒個頭緒。
瑞雪好笑,待得彩月替她梳好了頭髮,就隨手撿了一套水綠的普通棉布裙,配了個銀白色的荷包。
彩雲一邊忙碌着幫忙整理裙角,一邊抱怨道,“夫人,明日奴婢給您做幾套錦緞衣裙吧,家裡來了客人,或者出門時候好穿,夫人的衣衫都太素氣了。”
瑞雪敲敲她的頭,笑道,“我本來就是個農家婦人,平日裡怎麼舒服就怎麼穿,難道還要穿着錦緞下竈間、去菜園不成?心存善意的人,哪怕我穿得好似乞丐,也不會面帶鄙夷,若是心中本就看不起我的出身,就算我穿了華衣美裳,人家也不會高看我一眼。懂嗎?”
彩雲歪着小腦袋想了想,半懂不懂的點點頭,倒是彩月脾氣直,握了小拳頭說道,“這是咱們府上,誰敢瞧不起夫人,我就拿大掃帚打他出去。”
小丫頭小臉兒鼓鼓着,一臉堅決,逗得瑞雪哈哈大笑,吳煜正從外面進來,聽得姐姐笑了,就道,“姐,今日做了什麼好吃食,我餓了。”
瑞雪搖頭,嗔怪道,“你這小子,又哪裡去玩了一上午?竈間蒸了雞湯小籠包,你先去吃兩個墊墊肚子,姐姐去趟前院,馬上就回來擺飯桌。”
吳煜應了,扶了姐姐出門,姐弟倆一個去了前院,一個進了竈間。
趙豐年見得翠娘擺上來的席面很是豐盛,又聽得是瑞雪親手所作,心下很是歡喜,瑞雪還顧及到他的顏面,自然心裡就是還有他,如今又賣了那兩個罪魁禍首,晚上再好好哄勸兩句,這事也就揭過去了。
他這般想着,眉頭就鬆了開來,臉上也帶了笑,給兩個兄弟還有安伯都倒了酒,說起最近的江湖事,說起以前仗劍遊走四方的快意,真是又熱鬧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