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聽出他話裡有附和之意,猜到那年輕官差一定是個不好得罪的人物,自己今日要問到價格,甚至以後要在此站穩腳跟,不說要藉助這人的力量,起碼也要他不敢小看才行。
於是她瞄了一眼桌上的那疊賬冊,說道,“奴家幼時與鄰人習過算盤,雖說不精,但普通銀錢算計卻也不犯怵。如若兩位官差大哥不信,奴家倒是可以代勞兩位大哥把這幾頁賬冊理理。”
那年輕官差立刻來了興致,要知道,他們兩人平日記賬還好,但是這理賬卻着實有些頭疼。如今聽得她一個小女子如此自信滿滿,左右這半會兒也無事可做,就起身讓出椅子,然後推了賬冊和算盤過來,挑眉半嘲諷笑道,“你若是在一盞茶功夫裡,把這賬冊理出來,別說問個價格,就是當真開了食肆,有我陳言在這碼頭一日,就保證沒人敢欺負你。”
瑞雪淡淡一笑,坐在椅子上,拿起算盤上下晃晃,啪得一聲放在桌上,左手翻着賬冊,右手就撥打起來。
陳言和老王只看着她眼睛一直盯着左邊翻開的賬冊,半點兒沒有理會右邊的算盤,可是那右手卻像自己長了眼睛一般,上下翻飛,撥得漆黑色的算珠兒噼啪作響,幾個呼吸間,十幾頁紙就翻完了,她這才掃了一眼算盤,然後快速清了結果,又從頭開始重新覈算,最後兩下數字對上了,才慢慢合上賬冊,放好算盤,說道,“總共是七十六兩三錢零八文。”
老王兩個早敬佩的張大了嘴巴,眼裡滿滿都是驚色,陳言上前翻了翻賬冊,半是驚訝半是懷疑的說道,“你不會是糊弄我們吧?半盞差功夫,覈算了兩遍?”
老王連忙拉了他一把,然後看向瑞雪,笑道,“大妹子,你這手算盤打得可真是出神入化,沒有幾年功夫是練不出來的吧?”
瑞雪站起身,聽得他換了稱呼,知道目的達成,於是微微一笑,“小時候與鄰人學過幾日,多年不用,實在有些生疏了,讓兩位大哥見笑了。”
老王連忙又請她坐下,心下暗自盤算片刻,也不囉嗦,就指了那對面的空地,說道,“大妹子真是好眼光,看中了這塊地方。現在這碼頭還沒熱鬧起來,等過些日子知道有這條水路的商家多了,在這裡做買賣絕對虧不了。府衙裡定的價,這塊地皮一個月租金是三兩,買斷是一百兩。”
“租金三兩?這價格可不便宜啊?”瑞雪有些遲疑,畢竟雪羹能不能大賣,能不能賺銀子,她心裡也沒底,陳言眼珠兒一轉,不知爲何,突然熱情了起來,上前給瑞雪倒了茶,勸道,“大妹子就不要猶豫了,這三兩銀還是便宜的,以後這地價只有漲的沒有跌的,你不如買下來,哪怕自己不用,過上一年半年再轉手賣出去,保證有賺頭。”
瑞雪心裡暗自把家裡的存銀算了算,還是下不了決心,於是起身笑道,“謝謝兩位大哥直言相告,奴家本錢有限,還要回去與夫主商量一下,如若到時候當真租買,還要再向兩位大哥請教。”
“大妹子客套了,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倒是大妹子幫我們核好了賬冊,省了我們的大麻煩了。”老王和陳言連忙起身相送,瑞雪聽出他們話裡的餘音,給他們又扔下一把定心丸,“兩位大哥纔是客套了,不過是舉手之勞,以後奴家真在這裡開了食肆,兩位大哥有這等小活計儘管拿來就是。”
老王和陳言大喜,一直送她出了木棚,看着她走遠,陳言用胳膊拐拐老王,笑道,“老王,你說這小娘子會不會來了,如果她以後可以日日幫咱覈對賬冊就好了,省得我累得腦仁兒疼。”
那老王回身坐好,倒了杯茶,吸溜一口,笑道,“我倒是羨慕這小娘子一手撥算盤的本事,我家那大小子也是十一歲了,如若這小娘子當真來開食肆,以後倒是可以日日領他過來,不用多,哪怕跟着學上幾手,將來做個賬房,就不愁沒飯吃了。”
年輕官差聽得他這麼說,眼睛就是一亮,半是玩笑,半是羨慕的說道,“王大哥真是好打算,我如果有兒子,也定然送他過來一起學,可惜…”
老王笑道,“放心,你家裡媳婦不是也懷了,以後生個小子考狀元,可不比這撥算盤當賬房出息多了?”
年輕官差聽他提起沒出生的兒子,心思立刻就轉了過去,說起諸如丈人家送了多少吃食,嬸嬸找了大夫摸脈是小子之類,一臉的眉飛色舞模樣。
不提兩個官差在閒聊,單說瑞雪看着日頭已經過了正中,心裡惦記着趙豐年恐怕已經下課回家,腳下加快了步子,果然一進家門就見趙豐年高瘦的身影在桂樹下來回走動,於是連忙上前道,“掌櫃的下課了,可是餓了,我這就做飯去。”
趙豐年一見她滿頭大汗的走進來,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呵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在家裡做飯,跑到哪裡去了,這周邊都是山野,萬一遇到什麼下山的野熊之類…”他說到一半,好似突然驚覺這話太過關切,於是立刻住了口,哽了半晌,在瑞雪古怪的眼神中,扔下一句,“快做飯,我餓了。”然後就步履慌亂的進了屋子。
瑞雪靠在桂樹上,透過樹葉,看着頭頂湛藍的天空,突然無聲的笑了起來。這個人雖然口氣重了些,但卻是真心擔憂自己安危的,原來被人記掛,被人惦念的感覺是這般愉悅…
早晨剩下的粳米飯細細打散,加了肉末、黃瓜丁、雞蛋、蔥花,炒成色澤鮮豔又美味的蛋炒飯,配了兩碗蛋花湯,夫妻兩人很快就圍着桌子吃了起來。
趙豐年低頭慢慢一口飯一口湯的吃着,眸子不時瞟兩眼瑞雪,見她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甚至歡喜的好似都要哼起歌兒來,就覺耳根有些發熱,乾咳兩聲,開口問道,“你剛纔是去了哪裡?”
“啊,我啊?”瑞雪嚥下口中的米飯,笑道,“我去碼頭走了一圈兒,相中了一塊地皮,位置很好,如果蓋個木棚子,開個小食肆,平日可以賣些茶水,中午賣飯食,生意應該不錯。只不過價格有些貴,我正想和掌櫃的商量一下。”
“租價多少,賣價多少?”趙豐年聽得她這般說,立刻放下了筷子擦了嘴,問起價格,他眼裡的認真之意,讓瑞雪錯覺這是樁買賣,好似是百萬兩銀子的進出一般,也不好再吃下去,也停了下了手,說道,“租金要一月三兩,賣價是一百兩。我手裡的存銀還有一百三十兩,如果買了地皮,手裡剩下的銀子要建棚子,要添置桌椅等物,恐怕也都要用盡了。但是,如果每月付租金又不合算,我也有些猶豫。”
“那塊地皮是位於何處,多大?”
“大約兩間門面大小,離河邊有五六十步,正好在官差上檔子存貨的棚子對面兒。”
趙豐年清白細瘦的手指無意識的敲在桌面上,沉思半晌說道,“買吧,今年碼頭新開,很多商家不知有這條便利水路,待明年開春,船隻定然會更多,那處地皮賣家也要翻一番。到時不願食肆,再轉手也合算。”
瑞雪本心裡也明白買斷比月租合適,但是她總惦記第一眼見到趙豐年時,他那般面似金紙的模樣,總覺得手裡要多放點銀錢纔好,就下定不了決心拿出幾乎所有存銀開鋪子。此時聽了他這般說,也就點頭應了,“我明日就去辦手續把地皮買下來,然後請村中人幫忙蓋個棚子,我還打算用土坯砌一長排大炕和兩眼竈兒,馬上冬天了,到時候燒水賣些粗茶,給那些力工們提供個歇腳取暖的地方,也能攬些客兒。”
“也準備一些精細吃食,船上的過路客兒平日都是吃乾糧,難得停靠上岸,都會想要買些熱食。”
“冬天能凍住東西了,我多包些餃子和餛飩,到時候煮起來也簡單。”
“等明年天氣暖和了,碼頭更熱鬧了,就把木棚子換成店面,開個小酒店…”夫妻兩人越說越熱鬧,推開碗盤,翻出紙筆,畫起了食肆的格局圖。
瑞雪詳細給趙豐年講解了炕的作用,突然想起他身子不好,定然也是怕冷的,就琢磨着到時一起給家裡也盤上一鋪,總比睡牀要暖和。
兩人商量好了,瑞雪三兩口扒拉了冷掉的蛋炒飯,然後拎了兩張圖紙就跑去隔壁找張大河,前日在他家院子裡看到過幾樣木工用具,不知他是不是會建木棚子,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左右都要僱人做活,還不如交給張大河做,再者說,原本只打算挑着擔子去賣些雪羹,現在居然要開食肆,她自己一個人恐怕忙不開,如果張嫂子能幫上一把就更好了。
張家也剛剛吃完午飯,張大河正光着膀子在院子裡劈柴,一見他進來,慌忙躲進廂房,把瑞雪也驚了一下,張嫂子迎出來哈哈大笑,拉了她進屋,說道,“俺家你大哥是個粗人,也不講究那麼多,讓妹子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