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年送的族老們回來,見得瑞雪坐在桂樹下的木椅上微笑,就上前陪她坐了,道,“還是你的主意好,族老們哪裡還有異議,反倒生怕這先生教不長呢。”
領導聽課,這是前世學校裡常有的事情,瑞雪不過是借鑑一下罷了,但是聽得夫君誇獎,心裡還是歡喜的,不過想想,以後這園子裡住了單身男子,她就不能常來了,還是有些鬱悶,“怎麼辦,桂花開了的時候,我就不能來撿花朵了?”
趙豐年握了她柔細的小手,道,“農家本沒有太多規矩,到時候,我陪你一起來就好。”
瑞雪這才重新露了歡顏,夫妻兩人攜手進了賬房,一個算賬,一個帶着翠娘準備散碎銀子,預備發工錢,衆人聽得賬房裡不時有銅錢和銀子掉進箱子的噼啪聲,都是心下長了草,不時跑出來,抻着脖子向裡張望,臉上那般歡喜,怎麼也藏不住,盤算着是該去丈母家拜望一下,還是給家裡孩子添置些筆迷紙張。
不一時,張大河也回來了,買了四匹石青色的棉布,兩匹藍底白花、一匹淺妃色的細棉布,衆人蜂擁過去,嘻嘻哈哈幫忙。
瑞雪聽得動靜,開窗來瞧,見得院裡的豆腐包都收了起來,顯見今日的活計都做完了,就喊了翠娘提了裝工錢的籃子,出門挨個人發了一份兒,布料也分得簡單,男子自然是半匹石青的,女子就是藍底白花兒的,妃色那種粉嫩顏色自然是家裡兩個小丫鬟的。
彩雲彩月本來見得有新衣裙就已經很是歡喜,待接了各二百文的月錢,居然啜泣出聲。每日好吃好喝,不受打罵,主子像養自家孩子一樣待她們,有新衣,還有零花錢,這可是天下難找的好日子了,兩個小丫頭跪下磕頭,惹得瑞雪哭笑不得,扶了她們起來,攆了她們去竈間準備飯食。
衆人抱着布料和工錢回了家,各自家裡自然又是一番歡喜不提。
單說嚴先生那友人,確實待友人誠心誠意,在城裡等了半月,到底放心不下,雖說他也聽說過趙家的名頭,那日春遊詩會也見過趙豐年模樣,但是不親眼看看,還是不能安心。於是坐了馬車,一路打聽着到了趙家門前,見得一老伯坐在柳樹下,悠閒的喝茶唱小曲,就覺提着的心放下一半,畢竟能待門房兒老伯如此寬厚的人家,想來也不會怠慢西席先生。
果然,待得長隨上前通報,不到片刻,友人就迎了出來,滿面紅光,倒比在自家時氣色還好了幾分。
兩人寒暄幾句,就從前院的偏門進了東園,待到了書房坐下,友人打量了一圈兒,連連點頭,道,“這趙家果然是個寬厚之家,閆兄這西席的差事,可是接對了。”
閆先生點頭,拱手道謝,“先前多賴玉成賢弟照料,爲兄今日有個安身之地,賢弟也可少嘆幾聲。”
兩人正說着話,就有小丫頭敲門進來,奉上了熱茶和六格的點心盒子,笑道,“閆先生,我們家夫人要奴婢傳話,天時近午,廚下備了酒席款待先生友人,我們老爺因事進城未歸,不能相陪,還望先生不要見怪。”
閆先生笑道,“替我轉告夫人,多謝夫人款待,閆某感激不盡。”
小丫頭行了一禮,就下去了。
好友兩人品茶閒聊,不過半個時辰,果然,一個婦人就帶了兩個小丫鬟,送了一桌兒席面來,六個菜,兩涼四熱,精緻又美味,就連酒都是上好的蓮花白,直喝得好酒的友人,感嘆以後要常來才行。
兩人一個得了好的安身之地,一個以後不必再爲以後犯愁,都是喝得大醉,在內室裡小睡一個時辰起身,友人告辭,閆先生去給孩子們上課。
瑞雪本來也在午睡,被窗外樹上的知了吵得心煩,就皺眉起身,彩雲在門外縫製新衣裙,聽得動靜就跑了進來,笑道,“夫人醒了?”
瑞雪點頭,揉揉太陽穴,問道,“什麼時辰了?”
“未時初刻。”彩雲麻利的給夫人倒了溫茶,又扶她起身,換了寬鬆的衣裙,理了頭髮。
瑞雪捶捶痠疼的腰,問道,“掌櫃的,回來了嗎?”
彩雲笑道,“掌櫃的沒回來,倒是閆先生的客人告辭了。”
田家老太爺不知哪裡來的好興致,昨日派人送了帖子,約趙豐年去喝酒賞花,結果趙豐年辰時走的,此時還未回,本來就沒睡好的瑞雪,起牀氣更重,心裡煩悶,拾掇一些吃食,帶着踩雲彩月去雲家看可心。
消磨了一個時辰,估摸趙豐年怎麼也該回來了,這才慢慢往回走。結果,一進作坊就覺氣氛有些不對勁,院子裡不只靜得出奇,那些幫工們一見她們主僕三人,甚至使勁低頭或者立刻裝作去忙碌,瑞雪掃了幾眼沒見翠娘身影,就壓了心裡的疑惑,往後院走。
進了二門,眼尖的彩月就喊道,“夫人,廳裡怎麼有兩個女子?”
瑞雪心裡立刻咯噔一下,翻了個個兒,擡眼去瞧,果然,正房大廳裡,兩個容貌嬌美,身穿錦緞長裙的年輕女子,正隔着一張小几說着話,不知說到有趣處,還是想起什麼歡喜之事,神色都是極愉悅,在傍晚的夕陽照耀下,越發顯得刺眼而詭異…
彩雲心細一些,想起以前聽說過的那些大戶人家之事,就給妹妹使了個眼色,緊緊扶了夫人的胳膊,生怕夫人惱怒,傷了肚子裡的小少爺。
瑞雪眼睛微眯,沉默半晌,就向屋裡走去,兩個女子正說笑着,見得一個年輕夫人帶着兩個丫鬟進來,立刻猜到這必是主母,剛要起身說話,掃過瑞雪容貌只能算是中上,比之她們還是差了三分,再想起自家老太爺酒席上召喚她們時說的話,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居然就又穩穩坐下了,仿似沒有看見瑞雪一般,繼續說笑。
瑞雪心下冷笑,示意正要喝罵的彩雲彩月不要動怒,然後接過溫茶,喝了一口,平平心氣,這才道,“你們是誰家之人,見得主家尚且不知行禮稟報,可是太過失禮?”
兩個女子見她沒有如預料中一般發怒,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脊背挺直,與田家主母倒有三分相像,心下就有些忐忑起來,緩緩站起,輕輕行了一禮,嬌聲道,“請我們姐妹不知,原來是姐姐回來了,有何失禮之處,還望姐姐多擔待。”
瑞雪挑眉,“哦,我家父母早亡,只我一個女兒,倒不知你們是從何與我論的姐妹啊?”
兩個女子眼裡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又掃了瑞雪的肚子一眼,其中着紅衣的就道,“奴婢紅玉,旁邊這是綠珠,今日酒席之上,我家老太爺得知夫人有孕,不能伺候先生,就把我們送與先生,要我們以後多多照料先生生活。”
照料生活?說的好聽,不就是伺候枕蓆嗎,這是兩個妾啊!瑞雪抓着茶杯的手指緊了緊,眼裡閃過一抹厲色,語聲卻極淡,又問道,“先生,人在哪裡?”
那綠衣女子捂嘴嬌笑了幾聲,好似顯擺她受寵一般,微紅着臉說道,“先生有些酒醉,路上又與我們姐妹說笑,此時疲累,我們剛安頓他在內室歇下。”
紅衣女子也道,“姐姐莫要擔心,只管安心養胎就好,以後先生有我們,定然伺候得他舒舒服服。”
瑞雪沒等接話,門外就奔進兩個婦人來,正是張嫂子和翠娘,翠娘提早回家去照料風寒初愈的小兒子,聽得英子跑去報信說,先生帶了兩個妖豔女子回來,又氣又恨,扔下孩子就往這裡跑,正好遇上碼頭回來,也聽了信兒的張嫂子,兩人連話都不用說,只看彼此通紅的眼睛就知道,都是怒極,大步就進了院子。聽得兩個女子如此說話,哪裡還忍得住,上前一把揪了她們的頭髮衣衫,就是一頓怒罵,“你們兩個,是哪裡來的賤人,居然敢叫俺們妹子姐姐,你們是個什麼東西?哪個花樓出來的賤貨,聽你們說話都髒了我妹子的耳朵。”
彩雲彩月本也氣得夠嗆,一直礙於夫人在說話,沒有動手,此時見得張嫂子和翠娘帶了頭,上前搬了兩個女子的手,也顧不得那一層嗆人的脂粉味,張口就咬。
兩個女子本來還得意,覺得這當家主母性子太軟,她們如此挑釁都沒聽她喝罵半句,以後只要她們聯手收了先生的心,這趙家豈不是她們的天下了。
可惜,沒想到,好夢只做了不到幾息,就被兩個婦人的打罵驚醒,待得手腕劇痛,更是放聲驚叫起來,“你們是什麼人,居然敢打主子,你們不要命了!快鬆手!”
張嫂子和翠娘沒有聽得瑞雪喊停,就知瑞雪也是氣得狠了,她們打了這兩個恬不知恥的女子,必定沒有什麼關礙,自然更是不肯放了她們,手下更是用力,幾把扯爛了女子們的頭髮,撓花了她們的臉,連推帶搡的拉了她們出門,再在腿彎上各踹了兩腳,兩女就噗通跪了下來。
瑞雪直愣愣盯着手裡的茶杯,好似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一般,呆呆有些出神,眼眶漸漸發紅,卻又用力把淚意忍了回去,一小口,一小口,像品嚐天下最苦澀之物一般,把那半杯茶喝了下去,“嫂子,捆了她們,堵了嘴,扔到柴房去。”
張嫂子和翠娘自然應好,“妹子,你千萬別生氣,爲這兩個賤人傷了身子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