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里正有個花白鬍子、穿着長袍的老者在講市井故事,一衆茶客都是聽得如癡如醉,連同那肩膀上搭着白布巾的小夥計都微微張着嘴,爲那故事裡的人物擔心不已,瑞雪幾人進去,他也沒發現,彩雲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他才驚醒過來,迅速回身看了一眼櫃檯裡的老掌櫃,低頭算賬正忙碌,沒有注意到,於是放了心,微微躬着腰,笑着小跑到瑞雪幾人跟前,道,“這位夫人、公子,可是要喝茶打尖?”
吳煜點頭,道,“可有涼爽清淨之處,給我們找一個。”
那小二有些爲難,今日茶樓生意格外的好,樓上的雅間都已經坐滿了,一時還真不好安排,於是陪笑道,“這位公子,真是抱歉,樓上雅間滿了,不如,小的給您安排個窗口的位置,還能看看街景,還能聽聽說書,今日我們樓裡請的可是張快嘴,講的段子是極好的。”
吳煜皺眉,不願姐姐坐在人多的地方,生怕有人衝撞了,瑞雪卻是無所謂,出來逛逛,自然是要在熱鬧的地方,若是坐在包廂裡,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還不如在家來得好。
“行,就要窗邊吧。挑那味道清淡的好茶來一壺,再上兩盤好點心。”
小二連忙應下,當先領路,用白布巾把桌椅都擦了一邊,這才殷勤的請瑞雪幾人坐下,雲小六村子裡長大,沒有太多尊卑觀念,放下東西就坐下了,彩雲彩月卻是不肯,惹得雲小六也紅了臉,趕忙又站起來,瑞雪無奈,說了兩句,她們才重新坐下。
不一時,點心和茶水都上來了,衆人吃喝着,幾個小的,果然都被那說書先生的段子吸引,聽得聚精會神,不時驚呼抽氣兩聲。瑞雪前世聽慣了郭德綱、單田芳,這些段子多少有些入不得耳,就把臉扭向了窗外,仔細打量着街景。
這個時空雖說吃食方面,着實比不得前世的古人精緻,但是建築卻是獨具一格的,青石大街兩側的商家鋪子,無不是雕樑畫棟,或朱或褐的門窗,雕着繁複的花紋,門楣上的牌匾大小不一,材質不一,字跡也是各有特色,看着斑駁,倒有些奇異的美感,配上那門窗下,行走的人羣,叫喊的商販,古意韻味極濃,若是倒退幾年,有人跟她說,她會重生在一個仿古時空,做豆腐發家,嫁人生子,她一定要說那人精神病,可是現在她卻實實在在身處這裡,喝着茶,吃着點心,賞着街景,不得不說,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一桌兒人,聽段子聽段子,發呆的發呆,正各得其樂,突然聽得那對面兒酒樓前喧譁了起來。
瑞雪坐在窗邊,自然第一個看得清楚,那是兩個青衣小二,連踢帶打的,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從酒樓裡攆出來,小二們嘴裡罵罵咧咧,不時狠狠踹上兩腳,老頭兒一邊哎呦喊叫,一邊還往嘴裡塞着雞腿,實在有些好笑又好氣。
茶樓裡衆人此時也聽得動靜,聚到門邊窗邊看熱鬧,雲小六機靈的立刻護在老闆娘身邊,彩雲彩雲也圍了上來,有茶客驚見吳煜好相貌,難免多看兩眼,但是到底被熱鬧吸引,又轉過頭去。
瑞雪不遠處一人,就道,“這黃金樓,真是越來越囂張了,平日只接待達官貴人,不屑普通百姓也就罷了,今日居然連老人都打了。”
另一人連忙扯了他的袖子,道,“小聲些,人家在武都有靠山在的,你可別開罪了,到時候就有禍事了。”
那先前說話的人嘆氣,顯見是極不服氣,但也到底還是閉了嘴。
瑞雪回身瞟一眼,見是兩個中年人,都有些書卷氣質,想來也是有些學識的,於是微微點頭。兩人一愣,隨即低頭回了一禮。
瑞雪再轉過頭去,那兩個小二還在打那老人,老人先前還握在手裡的雞腿,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只顧得上抱着頭,滿地翻滾,實在是可憐。周圍的人羣,紛紛低聲議論,指點,卻沒有人上前攔阻,瑞雪眼見那老人越來越虛弱,實在忍耐不住,皺眉深思片刻,還是說道,“過去看看。”
吳煜有心阻攔,但見姐姐臉色不好,也就忍下了,同雲小六兩人分開人羣,護着瑞雪出了茶樓們,到了那酒樓門前。
兩小二見得有人上前,斜着眼睛掃了兩下,見得瑞雪雖然穿着錦緞衣裙,但是頭上飾品卻是不多,而且多是銀簪、銀耳環,心下以爲是哪個小門戶的女子,就有些不屑之意。
瑞雪挑眉,說道,“兩位小哥兒,這老人家到底犯了何錯,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要如此暴打與他?”
其中年長些的那個小二撇撇嘴,“打他還是輕的,這老傢伙跑到我們後廚偷雞腿,抓了他還不給銀子,當我們黃金樓是什麼地方,寺廟還是賑濟司啊?”
“老人家去偷吃食,定然是肚子餓,或者嘴饞,有心可原,既然他沒有銀錢,可以刷碗掃地,做工抵償,怎麼也不至於當街暴打,要知道,哪怕他殺人放火,也有官府斷案,你們酒樓是沒有私刑的權利。”
另一個年輕些的小二,聽了這話,立刻跳了起來,大罵,“你是哪家的婦人,飯吃多了,撐到了吧,我們黃金樓的事兒也敢管,你也不打聽打聽…”
他手腳比劃着,口水噴出多遠,瑞雪厭惡的退後一步,高聲打斷他,“廢話少說,雞腿多少錢,我替他付銀子。”
那年輕小二一愣,稍年長的那個環視一圈周圍面色都有些憤憤的衆人,心下也有些發虛,但是又不想顯得氣弱,就道,“呦,這位夫人可是個富貴心善的,這老叫化子的事兒都管,那好,夫人這般說,我們也不好不應,好似我們黃金樓不講理一般,這雞腿,十兩銀!夫人付錢吧。”
十兩銀!周圍衆人齊齊吸了口氣,心裡都暗罵這黃金樓真是欺人太甚,口口聲聲喊着要講理,結果卻把兩錢銀子足矣的雞腿喊出了天價,實在太過敗德。再看,衣服飾品都是普通的瑞雪幾人,他們又擔心她們拿不出,太過難堪。
先前同瑞雪點頭示意的兩個中年人,這時見得瑞雪一個女子,都敢不畏權貴,替老者出頭,都覺臉上發燒,有心想替瑞雪掏銀子,奈何囊腫羞澀,扭頭四處張望,想着場中可有好友,借上幾兩應急。
哪曾想,瑞雪可不是窮的,她一個孕婦,趙豐年生怕她碰到什麼喜愛的吃食,無銀付賬,所以出門前只荷包裡就給她塞滿了銅錢碎銀,這還不算吳煜身上那五十兩。
瑞雪伸手在荷包裡掏了錠十兩的銀錁子,“啪”得一聲,扔在地上,說道,“這是銀錢,收好,當着大夥的面兒,別過後再說我沒給銀子!”說完,示意吳煜和雲小六上前扶了那不知是昏迷還是沒了力氣的老頭兒回了酒樓。
兩個青衣小二,互相看了一眼,心裡都道,難道是走眼了,這婦人家裡是個富貴的,兩人這般想着,也不敢再糾纏,撿了銀子就回了酒樓,惹得路人都極解氣的鬨笑兩聲,然後各走各路了。
酒樓二層的窗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死死盯着瑞雪的背影,一臉疑惑,好似有些激動,最終又歸於失望,末了,搖搖頭,繼續喝酒吃菜,誰也不知他心裡到底在琢磨些什麼?
茶樓裡,老頭兒被扶坐在座位上,小二小跑着送來了溼布巾,雲小六餵了老頭兒一盞茶,替他擦了臉,老頭就醒了過來,滿是皺褶的臉上,一雙渾濁的老眼,向四邊望了望,卻出人意料的破口大罵了起來,“你們管什麼閒事,救我幹什麼!”
本來都坐在自己位置上看向這裡的衆人,聽得他這話都變了臉色,特別是那兩個中年人,立刻就道,“你這老漢,好不知禮,這位夫人,替你付了十兩銀子,才把你從人家腳下解救出來,你不道謝也就罷了,怎麼還如此怨怪?”
另一人也道,“正是,十兩銀,都夠普通農戶一年的花銷了,這夫人可是菩薩心腸,你可不能不是好歹。”
旁邊衆人也紛紛出言譴責,老頭兒茫然的聽了一會兒,放聲大哭起來,嘴裡喃喃說着什麼,衆人仔細聽了半晌,才明白,原來這老爺子無兒無女,老來無依,就想着偷吃個雞腿,飽飽口福就了卻殘生了,如今被瑞雪一行救了,想着以後還是沒吃沒住,這纔出此惡言。
大堂裡衆人剛纔還譴責的熱鬧,一聽得這話,都紛紛扭過頭去,吃喝說話,好似沒有聽到一般。瑞雪救了人,他們幫腔兩句,不搭什麼,這類似與撿功德的事,人人都願意做,但是,要他們掏銀錢,或者留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兒在家,他們可就不幹了。
那兩個中年人臉色也有些不好,其中一個皺眉半晌,咬咬牙,道,“我孤身在外,雖說也是靠着友人資助,但是,若是老人家不嫌棄,隨我做個伴當吧,有我的吃住之地,自然也有你的。”
他的那位友人,好似有些猶豫,但是到底沒有反駁,瑞雪見那中年人臉色尷尬,猜測他必定真是寄人籬下,想起趙豐年上午忙這作坊生意,下午還要教課,實在辛苦,就突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