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突然想起一事,“若是我死了,我名下的房產和鋪子,是不是就落到了孩子身上。”
張嫂子聽得她說“死”字,又皺眉,但見她臉色極嚴肅,只得答道,“對,不管你生兒生女,你名下的財物和嫁妝,都是孩子的,誰也動不了。”
“那就好。”瑞雪長舒一口氣,若是有個萬一,孩子有這樣子和作坊、鋪子傍身,就算趙豐年娶了別的女子,也不敢苛待孩子。
這般想着,她心裡就好過許多,看着粥碗,肚子也餓了,大口吃了起來,要多攢力氣,到時候一定要順利生下孩子,她活着,就更沒有人敢欺負她的孩子了。
張嫂子端了空碗出去,桂花兒佩服的猛點頭,小聲道,“嫂子你真厲害,我勸了半晌,老闆娘都不肯吃。”
張嫂子收了笑臉,嘆氣道,“妹子,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可心她娘這事兒,誰也不好說啥,不過,可心還是太可憐了。”
桂花兒也扯了帕子,“嫂子放心,我會好好照料她的,有老闆娘在,她就是再沒有了爹爹,也沒什麼大妨礙。”
“也是,我去前邊忙了,你進去照料孩子吧。”
兩人說了兩句,就散了。
很快,作坊裡忙完了,豆腐布也晾乾撤下,男子們幫忙把圓桌和長條凳擺上,雲二嬸麻利的指揮者一衆女子,或炒或燉,很快就把菜色端了上來,雖說瑞雪懷了身子,不能上竈兒,到底還有張嫂子在,趙家又捨得買食材,雞魚肉蛋,也極是豐盛,一干族老、里正還有趙豐年以及錢黑炭坐了主桌兒,其餘上門的鄉親,隨着各自喜好,同平日交好的湊在一起,作坊裡的,高福全和張大河幾人極有眼色的分坐幾桌兒,預備着一會兒代主家招呼客人。
女子們上完了菜,就站在一旁看熱鬧,趙豐年端了一杯桂花酒,起身環視衆人,說道,“衆位鄉親,大夥住在一村,其中內情,各家恐怕都已知悉,我也不必再提,內子因爲疼愛錢家小女可心,在她出生之時,就認做了乾女兒,所以今日越俎代庖準備了這滿月宴,衆位鄉親莫要拘束,盡情吃喝。”
說完,又看向錢黑炭,“錢管事也不要挑理纔好,鄉親們上門道賀,你也說幾句吧。”
錢黑炭臉色而有些惶恐的起了身,見得衆人齊齊注目在他身上,心裡一時五味陳雜,扭頭先給趙豐年行了禮,又給衆人作了個羅圈兒揖,說道,“謝先生和老闆娘,這些日子代我照料孩子,今日又破費辦這滿月酒,若是孩子她娘泉下有知,也定然…我一個大男人,實在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想起家裡的冰冷和空寂,突然就哽咽起來,雙手捂着臉孔,眼淚順着指縫就流了下來。
衆人聽得都是心酸,離得近的人都連忙上前相勸,族老和里正們也道,“別傷心了,你如今在作坊做工,家裡日子也過得,以後在娶個好媳婦兒,好好養着孩子長大吧。”
瑞雪抱着躺在白色小被子裡的可心,站在二門處,聽得錢黑炭的哭聲,到底還是心氣難平,前世那麼多在妻子死後,獨自撫養孩子的父親,哪個不孤單,不艱難?
日子難過,並不能成爲迅速另結新歡的藉口。
她低頭親了親可心的額頭,“孩兒啊,放心,以後乾孃護着你。”說完,深吸口氣,邁過了二門。
有眼尖的鄉親看見了,就連忙藉此勸道,“快看,孩子抱出來了。”
衆人都扭過頭去,瑞雪先把孩子抱去給族老和里正看,然後纔是各桌兒鄉親,錦上添花人人都會,這個誇,“這孩子真是白淨,長大了定是個美人!”那個贊,“這孩子天庭飽滿,定是個聰明的。”
瑞雪一一笑着應下,不時囑咐衆人多吃菜喝酒,氣氛一掃剛纔的低迷,迅速熱鬧起來。
錢黑炭抹了眼淚,接過女兒抱了抱,就被人扯去喝酒,不到半晌,半斤酒下肚兒,好似也忘了剛纔還那般傷悲。瑞雪冷眼看着,又站了片刻,就回了後院。
張嫂子張羅着,在竈間裡放了兩桌兒,讓彩雲彩月把特意盛出的兩盤好菜送去給桂花兒,然後就跟雲二嬸一起招呼女子們和幾個孩子吃飯。
酒宴直鬧到天色將黑才散去,幾個鄉親架了醉得人事不省的錢黑炭,抱着各家送的賀禮走了,各個族老和里正也辭了去,趙豐年心裡惦記瑞雪,他可沒忘了先前她抱着孩子時,那般紅腫的眼睛,交代張大河和高福全代他送送其它鄉親,然後就匆忙回了後宅。
張嫂子遠遠見得他進了二門,忍不住偷笑,妹子這纔開始折磨人,到得生產還有八個月,可有先生受的了。
雲二嬸也笑,帶着女子們拾掇了碗筷,做主分了剩菜做謝禮,然後就去後邊接了正抱着孩子坐在堂屋裡的兒媳婦。
趙豐年在裡屋,輕聲問了好半晌,瑞雪都冷着臉未答一句話,把他急得滿頭是汗,不知自己怎麼就惹到她了?
聽得雲二嬸的說話聲,就連忙走了出來,低聲問道,“二嬸,剛纔出了何事?”
雲二嬸一直在竈間,也是不知,桂花兒知道,卻臉紅不好開口,彩雲彩月自認是夫人的貼身丫鬟,自然也不能說。
吳煜正巧進屋聽見了,重重哼了一聲,也沒答話,徑直進屋看姐姐去了。
趙豐年氣得額角青筋暴跳,幸好張嫂子隨着吳煜前後腳進來,就笑道,“兩個孩子怕是要餓了,二嬸子、桂花兒你們快回去歇歇吧,這裡有我呢。”
雲二嬸見她極快的眨了兩下眼,心下猜得必有緣故,就接過彩雲手裡的可心,帶着媳婦兒告辭了,半路聽得兒媳小聲說了緣故,笑得肚子疼,末了又嘆氣,“可心娘是可憐,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同樣,趙豐年也被這突然降到頭上的無妄之災,惹得哭笑不得。
張嫂子還怕他不懂遷就瑞雪,低聲勸着,“女子這個時候,有些小脾氣,鬧個彆扭,都是常有的,多哄哄就好了,別看妹子平日極精明的模樣,這時候可是不講理,多順着她說話,安慰幾句,過上幾日就好了。”
趙豐年無奈點頭,送了她出門,順便關了前院大門,各處看了一遍,又打發了兩個小丫頭去睡,這纔回了屋子。
瑞雪正一手扶着頭,一手用眉黛石在上好的白紙上畫格,嘴裡嘀嘀咕咕說着,“這是姐姐讀書的時候最喜歡的遊戲,叫炸飛機,你看,橫着是十格,豎着十格,飛機要這般畫…”
吳煜認真看着,不時問一句,“啥叫飛雞?能吃嗎?”
“不是飛雞,是飛機!”瑞雪去敲弟弟的頭,“算了,你愛叫啥就叫啥吧,記得這麼畫,不能錯啊,若是打到翅膀,叫傷,打到頭,就是炸掉了。懂嗎?”
吳煜趕緊點頭,先前是爲了陪着姐姐玩耍,不過炸兩隻飛“雞”下來,他還真玩得歡喜了,不時大呼小叫,若是贏了一把,高興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趙豐年找了本書,坐在地下的方桌邊看着,其實那眼睛就差把吳煜後背瞪穿了,吳煜雖說打消了心裡原來的那點不可說的小念頭,但是,能霸着姐姐,把姐夫氣到吐血,他還是極樂意的。
五六局下來,夜已經深了,瑞雪打了個哈欠,這小子才識相的放下筆,回屋去睡覺,走時,還喊着姐姐,“姐,若是誰惹你生氣,你就喊我啊。”
這話說的,屋裡就三人,明擺着是警告趙豐年啊,瑞雪這一下午折騰得不輕,又上來了睏倦勁兒,應了一聲,就靠着被子睡着了。
趙豐年看看明顯得意的小舅子和犯了彆扭的妻子,真是恨不得把肚子裡的悶氣都一聲嘆出來纔好。認命的去打了溫水,投了帕子,仔細爲睡熟的妻子擦了臉和手,倒了水回來,又替她鬆開頭髮,脫去衣裙,這才輕輕攬了她在懷裡,聽得她輕微的呼嚕聲,沉默半晌,終是說道,“你這傻女子,有我在,就是不要孩子,也不能讓你有事啊。”
瑞雪在他替自己擦臉時,就已經醒了過來,聽得他這般說,哪裡忍得住,“不行,若是有事,一定要保孩子。”
趙豐年一驚,低頭看她眼裡又流下淚來,連忙替她去擦,輕聲哄道,“好,好,都聽你的,咱不哭啊。”
瑞雪哼了一聲,惱怒道,“你們男子都是薄情的,哪有一個好東西?若是我有事,你娶了新妻,對我的孩子不好,我就是在棺材裡也要跳出來嚇死你們。”
“你不會有事的,別胡思亂想,”趙豐年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
瑞雪抽噎着,說起前世看到的那些新聞小報,哪個後母虐待孩子,如何悲慘可憐,越發哭的厲害,趙豐年頭疼得在心裡一個勁兒的嘀咕,將來孩子生下來長大了,他定然要把今日之事講給他聽,他這當爹的容易嗎?但是嘴上還要賭咒發誓,安慰不停。
瑞雪到底是壞了身子的人,哭了一會兒居然又睡了,趙豐年說得口乾舌燥才發現,真是長長鬆了口氣。一直琢磨到半夜,想着瑞雪定然是悶在家裡無事,才如此胡思亂想,明日定然要想個辦法,給她找個消遣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