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步行下自己的御座,拉着楊易安的手,向他笑道:“你又沒有吃我大魏的官俸,怎麼做這種御史的臉色來讓我看?”
楊易安輕嘆一聲,答道:“昔年好友如此成就,我不希望他傳國永久,絕不懈怠麼?”
“不。易安。想傳國萬代,靠自己一個人的勤勞是沒有用的。你回想一下,哪一朝的開國皇帝,不是克勤克儉,辛苦辦事。結果卻又如何?後世的皇這長於深宮,哪知民間疾苦。沒有幾代下來,勇武帝王的後人成了孬種,睿智的父親,卻生了蠢如豬狗的兒子。”
楊易安皺眉道:“好了,我知道你是說誰。他畢竟現在還是我的君主,還是稍加客氣一點。”
又道:“選良師,自幼教習,總會好的。”
“沒用的。他是皇帝,他沒有約束。書本上的東西,能讓他知道什麼是得來不易?權力沒有約束,終究是會使人變化。我想好了,絕不會讓我的大魏,再陷入治亂興替的老路上去。而不走老路,無非就是分權。其實我中國製度也是極好。只要稍稍加些改進,就不比那些色目人差了。”
“色目人?沒聽說他們怎麼厲害啊。至於你說的改進,我現下也略略看懂了些。你以太尉管理兵部,而兵部只負責軍事文書,物資、甲仗、兵卒名冊,也由兵部來管。行軍打仗,做戰出征,兵部向皇帝請旨,然後方可進行。而這樣一來,兵部的地位可遠遠比大楚兵部無事可做的閒曹強的多了。太尉是文臣,掌兵而不懂打仗。樞使卻都是武人,人數衆多,研判敵情,行軍打仗,將軍們都聽樞使的命令。而沒有兵部的同意,樞使卻也調不動一支軍隊。超過二百人以上的部隊調動,如果沒有通過兵部,就視同謀反。這樣,兵權可就分散,將軍們也不可以過問政事,決沒有謀反的危險。這其實是大楚政治的改良,卻也罷了。倒是你成立的什麼內閣,又有中書令負責制,還有什麼任期不得超過八年的死規定。這樣,也不怕有權臣。監察制度麼,你還是用的御史臺,不過臺閣分開,御史由士民官紳公推品行純良,膽大直言的人來擔任,不需要通過內閣的任命。這樣,可真算分徹底了。”
他讚許道:“當年你就知道習武,我真的不解,你怎麼會有這些奇妙的想法。”
張守仁尷尬一笑,轉了話題,只向他笑道:“先委屈了你了,我的太師大人。”
楊易安瞪眼道:“我也是不合上了賊船。當初算計了你一下,現下看來,要被你如數扳回了。我在大楚也已經做到樞使,將來加個太子少師或太傅的榮銜退休,也是必定事。爵位麼,縣候也是跑不了的,何苦與你趟這個混水。”
“你的把柄握在我手,你想下船,小心我推你入河。”
楊易安氣笑起來,指着他道:“做了皇帝,人卻轉性成了無賴,這可真是太過奇妙。”
兩人笑過一回,楊易安卻又問道:“將來打算如何處置南楚?今天在這大殿上做的這齣戲,我若不是知道是你,差點兒也要感激涕零了。”
“這不過是仿周世宗的故例罷了。當年人說他仁德,讓南唐如此行事,必不會再滅人國。嘿嘿,其實我什麼不知道?做了這個位置,你怎麼會當真容忍別人在你的睡塌前安臥!”
楊易安輕聲一嘆,道:“我便知道如此。”
“不過暫且也不必嚇他。他三十出頭了吧?擔驚受怕了幾年,.再讓他享上幾年的清福罷。待將來擒了他來,也不會爲難,修個大宅子,封他做個公爵什麼的,好歹強過被蒙兀人掠到北方,做牛做馬吧。”
楊易安卻是精神一振,向張守仁問道:“蒙兀人已經連年求和,你打算如何料理?這幾年,你先守後攻,以火藥船破敵人水師,打破潼關,得了關陝之地,甚至河套養馬地,也被你奪了回來。你重視軍人地位,精選強兵勁卒,連連秋獵打圍,鍛鍊騎兵的騎射。我在南邊時,聽說你一年兩季渡河北上,將蒙兀人攪的痛不欲生。以前,還得以大股的步兵來配合騎兵,穩紮穩打,現下你麾下騎兵數量都有二十餘萬,正面與蒙兀人對敵都全不吃虧。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張守仁信步而行,一直到殿門之處。楊易安相隨其後,因見這建立在土坡上的宮殿巍峨高聳,開封城內的情形張目可見,便向他由衷讚道:“你治下的百姓,越來越富足,看他們的神情,衣着,當真是幸福之極。”
“嘿。當年的宋朝不富嗎?不敢打仗,怕打仗,不知道勇武爲何物的國家,能富足多少年?”
“大魏不會再走宋朝的老路,甚至,也比大楚強的多了。大楚是功虧一簣,然後便以守成爲樂。又重商不重農,頭重腳輕,始終不曾真正的強大。你的魏國,是秦漢唐之後,真正又一個強大的帝國了。”
“不錯。按着眼下的局面發展下去,就算是我現在就死了,大魏也會永遠強大,再也不會受人欺凌了。”
張守仁終於脫下身上的袍服,向着楊易安道:“這件衣服,確實不是常人可以穿上的。不過,我還是要暫且脫下它來,來打好我的最後一仗。”
楊易安又是敬佩,又覺得嫉妒,懷着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彎下腰去,向着張守仁道:“臣,在此恭祝陛下成功。”
大魏章武六年夏,魏帝下詔:朕聞上古聖王之政理,則教之以戰,陳之以兵,蓋不而服不順也。故始於禁暴,終於偃革,斯不得已而用之。朕以寡味繼膺鴻業。思於率動於靜,歸之教化豈要荒之外,棄爲匪人,而棄育之中,視則如子?罔不遵我文軌,修其貢賦,歲時相望,道路抵屬。而默啜素稱桀驁,鳴鏑於狼居;頃自懷柔,屢書於象魏。朝廷所以許其通好,議以和親,使臣累齋繒帛,侍子令襲冠帶,庶中國無事,長城罷守,戢戈而銷劍戟者,朕之意焉。豈謂我盟不渝,爾約斯背,伊庭之際,遂敢侵軼,西北偏隅,尚聞嘯聚,雖摧其精銳,而困於圍逼:此不虞之失也,朕甚憐之。犬羊無親,不可恃信而輕敵;熊羆有勇,鹹能宣威而制勝。朕由是詢卿士之奏,攬英雄之心,謀元帥而得佐軍。恢遠圖而舉長策,隨時之義,其在豫乎!
詔下,命令全國動員。自河南、山東、關陝、河東,五路進逼。張守仁經過六年生聚,以步兵騎兵配合,在關陝河東的山地上屢敗敵軍,而超過三千萬人的人口優勢,豐富的礦物、鹽、布匹、棉花、等各項資源,也被他充分利用。待到此時,他麾下已經擁有百萬精良善戰的部下。
詔下,皇帝御駕親征。自將中軍五十萬,自河南、山東渡河。命李天翔爲徵虜大將軍,將兵三十萬,出關陝,河東。
他挑選的時間,卻是夏秋之交,蒙兀人戰馬最爲瘦弱的時候出征。渡河之初,一直到抵達燕京城外,蒙兀人卻始終未敢正面與他交戰。
七月,不戰而克燕京,皇帝至燕京而涕下,下令在燕京建築天壇,祝禱上天祈福的同時,也以天壇來告祭那些爲收復燕京而死難的漢家男兒。
李天翔自太原北上,一路克大同、東勝州、豐州,兵鋒直至漠北,蒙兀部落四散奔逃,無有敢與他交戰者。
這裡,卻是秦漢時的長城故地,後世加以整固修建,李天翔下令留駐兵馬,在此屯守,卻並不以此滿足,而是以這數州爲基地,率大軍主力,直插漠北。
一路上遭遇的小型部落,均被他擊敗,待打到蒙兀原克烈部左近時,方纔遭遇諸多蒙兀宗王率領的精兵抵抗。
只可惜,此時的漢人軍隊,卻絕不象自宋而後的那些軍隊那般的無能。蒙兀騎兵雖然在草原做戰,又以精騎突襲,數萬蒙軍騎兵,在揚起漫天的煙塵後,總以爲對方會害怕,驚慌,以致陣形混亂。
怎料待他們以爲時機已到,開始用重騎兵衝擊時,卻發現對方的的主力藏在幾千輛載送物資的大車之後。
而那些原本平平無奇的大車,揭掉僞裝後,車身車廂,卻都是以精鐵鑲嵌製成,騎兵的大刀砍在上面,只是確出一溜溜的火花,根本就傷不到車身分毫。
而車身之後,卻又射擊用的箭孔,敵人的陣中,開始用簡易輕便的弩炮和拋石機還擊。
蒙兀人衝突後衝,死傷累累,卻只是徒勞的在對方的車陣面前,留下一具具的屍體。
鮮血,浸透了草皮。馬蹄踏處,紅泥翻滾,觸目驚心。
而蒙兀人一向耐以爭生的射術,卻也在這樣的陣前,無能爲力。待他們三番五次,衝擊不成後,魏軍卻自己打開車陣,以盾牌手在前,弩手在後,陣林而出,一時間,箭如雨下。
弩弓的特點便是射程較遠,穿透力強,而張守仁改革射法後,幾萬名弩手三列而擊,漫射敵陣,僅在片刻之間,已經將二十多萬支箭矢射向了眼前正驚慌失措的蒙兀騎兵。
在弩手之後,卻又是養精蓄銳多時的魏軍精騎。
在失去決勝的信心,哪怕是這片草原都拋棄他們之後。蒙兀騎兵開始四散潰逃,無力支持。
他們逃了,那些牛羊,牧羣,卻是無處可逃。李天翔早奉帝命,務必要肅清草原,絕不可讓這片大草原,再成爲漢害。
沿途一路,他由克烈部往克魯倫河進逼,燒燬帳篷,擊殺任何敢於抵抗的蒙人。在進入草原半年之後,終於返回燕京。
盛大的獻俘儀式,便在燕京城門進行。
這一戰,李天翔俘獲牧民男女老幼,共計五十餘萬,幾是當時草原牧民的一半。牛羊馬匹過百萬頭,漫山遍野,不可勝數。
張守仁興奮欣悅之下,卻也稍覺遺憾。雖然自己統率大軍,敵人卻只是嚇的落荒而逃,除燕京不戰而下外,他統率精騎,直下奉聖州、遼朝中京、大定府、興中府、慶州。趕的忽必烈無處可逃,狼狽之極。
往草原去,有李天翔的大軍在燒殺搶掠。帶着手下僅餘的幾萬人馬,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和張守仁的幾十萬大軍硬抗。
原本那些投靠蒙兀人的北方契丹、女真、漢族的貴族、軍戶世候,此時一個個與他翻臉成仇。
要糧,沒有,馬匹,沒有,牛羊、沒有。甚至兵器,鐵石,也是休想得到半分半毫。他的軍隊,越打越弱,越打越少,他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爲什麼堂堂成吉思汗的子孫,在幾十年前還橫行天下,無人敢於分庭抗禮,到得此時,卻只落的個如喪家狗一般。
甚至,連和敵人主力打一場決戰的資格,也是欠奉。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覺逃入白山黑水,竄與深山老林,與那些通古斯野人一共,以射獵勉強渡日。日的尊榮富貴,一去不返,至於頭上的腦袋還能保有多少時日,卻也是不知道了。
張守仁雖然遺憾,卻也是興奮之極。此戰過後,蒙兀的殘餘勢力,只得往西逃竄,去投奔中國之外的其餘汗國。最少,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大草原上,再也沒有羣狼的叫聲。
獻俘之後,張守仁便命將這些草原牧民分別安插,就在他們的祖先、親人、兄弟禍害過的村莊旁邊,讓他們用自己的血汗,爲族人犯下的罪惡來贖罪。
此事一畢,,張守仁便在燕京王宮中召見有功將領,歡飲之餘,李天翔卻是向他道:“陛下,此戰雖獲全勝,只是忽必烈尚未落網。臣乞五萬精騎,窮追不捨,一定要將他的人頭,獻在陛下的腳下。”
張守仁略有酒意,自從入中原起兵已來,他已經決意再不飲酒,除非直搗黃龍,再來痛飲。此時諸事已偕,蒙兀人已經無法成爲新朝的禍患,至於南方的楚國,不過是揮手之間,就成齏粉。待到此時,無論是誰,也不能成爲他施展自己報復,依着“如畫江山”來改造,建設自己心中理想國度的願望了。
“太祖,我終不復你!”
在心中默祝之後,他方纔轉頭向李天翔,見他躍躍欲試,雖然已經是年過三十,鬍鬚滿面的人,卻仍然是滿臉銳氣,與他當年,並無不同。
當下笑道:“忽必烈身邊最多還有一兩萬的殘兵。他與阿里不哥爭位,以致養虎成患。漠北宗王,原本就不喜歡他。後來被我打敗幾次,實力大損,威望大減,已經連一個尋常宗王都不如。就是他現下身邊的人,也是靠着他自己建的幾千怯薛軍來攏着,要不然,早就四散奔逃了。你是我的統兵上將,曾領數十萬大軍爲我掃平漠北。現下追這樣的殘兵敗將,再讓你去出馬,是不是太過大材小用了一點?”
“如此,末將沒有仗打,只好向陛下請辭,回家做富家翁了。”
“胡話。沒有仗打?我爲國家打造這麼一支大軍,就馬放南山,刀槍入庫麼?戰士不經歷戰爭,卻如何有鐵一般毅力,虎狼一般的意志?我大魏以後,打仗不是擾民,不是窮民,要以戰養戰,以戰富國,以戰強兵。今日宴後,你便返回山東,過上一年半載的,帶兵伐楚。滅楚之後,還要南下,一直向南,打到海邊。朕不但要你收復漢朝交址故地,還要比當年更大,更遠。”
他目視着李天翔,微笑道:“你還說沒有仗打?”
也不待他答話,卻又轉身自己下首的一個青年將領,向他道:“王浩,你這次隨朕北征,大仗沒撈到幾個,敵人跑的跑,降的降,朕很憋氣,風光都讓李天翔給搶了,你又如何?”
王浩沉穩一笑,答道:“文章憎命,臣身爲軍人,卻是不信這個。陛下只要給臣一支騎兵,臣可以直打到西遼,打到蒙兀人所到過的地方,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
“好,我看着你這小子一天天長大,現下象個大人樣,也象個將軍樣了!這樣吧,先給你三萬騎兵,你去到林子裡,把忽必烈給我揪出來。你辦的好了,我再給你更多的騎兵,讓你先年年肅清草原,等把這片草原掃平了,一點兒灰塵也不留下,我再讓你往更遠的地方去打,如何?”
王浩雙眼一亮,當即在張守仁身前跪倒,大聲道:“臣,謹遵聖諭。”
張守仁興致很高,當即又問他道:“你會如何給朕抓忽必烈回來?”
王浩略一思索,便即笑道:“陛下記得三國時,袁氏二兄弟麼?”
“怎麼,你還要用計?”
“將士們的命也是命,能少死一個人,我都會用計。”
“那你說說,如何用法?”
“陛下,那林中,盡有些不開化的野人,也有些粗通文教,知道向聖朝入貢稱臣。此時忽必烈入得林中,先是人多勢衆,又曾經是蒙兀大汗,還與那些野人語言不同而服飾相同。咱們若是大軍進逼,那些部落必定會相幫忽必烈,打起來,勢務多有損傷。況且剿來殺去,徒然使得更多的部落叛向敵方。我若是示之以好,撫慰那些中立的部落,打擊那些助敵的部落,再以官位、金銀來誘惑,若是不出我所料,數月之內,陛下必定會聽到捷音。”
張守仁放聲大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在王浩肩頭拍上一拍,道:“你很好,很好。小傢伙,好生去做,將來青史留名,不在衛青、霍去病之下。”
大殿內,喧鬧依舊,唯有張守仁一個人搖搖擺擺,到得後宮。
這一處宮殿,還是當年楚太祖北征時,居住的舊地。先是唐時節度府邸,然後又是遼人的王宮,接着又是金人的皇宮,多少年來,亂紛紛來來往往,漢人,不過是這宮殿的奴僕,待到此時,卻終於成了主人。
他屏開侍衛,身邊卻是一個人也不帶。自己折身返回,自寢宮裡捧出一個黑沉沉的鐵箱,來到宮中的荷花池畔,稍一猶豫,便用力將這鐵箱往池中一扔。
“噗嗤”一聲,一片水花濺起,那鐵箱只在水面一閃,便已經沉入水底,再也不見蹤影。
張守仁吐出一口酒氣,卻覺得頭腦從未有過的清醒。無論如何,是再也不需要這隻鐵箱。
因爲如畫江山,就在眼前。
(全書完)※※※※※※※※※※※※※※※※※※※※※※※※※※※※※※※※※※※※某人的又一本爛尾文算是幫忙更新完了,對於某個懶惰到極點的傢伙,我無話可說,當初的《大漢》就是我幫助全部解鎖更新的,現在又多了一部《如畫》,不知道下一部是什麼?記得《唐風》還沒有爛尾吧?如此想來,《如畫》雖然爛尾,總算沒有太監,阿彌陀佛!
某人正在構思新坑,據說被槍斃了好多,請諸位書友耐心等待一下吧……
以上,血裔(鍋鍋)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