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悠然在想:“當世名將不出其右,這張某人僅以馭下之能,想來也比我高明許多吧。”
同張守仁相比,他到是並不慚愧,只是這院中的武將士兵,若是知道這個黑大漢竟然敢拿自己和魏王比,只怕會拿着刀柄,打落他滿嘴牙齒吧。
正亂想之際,先前來傳的親兵已經覆命回來,先向着秦華笑道:“校尉,大帥這會子就不見你了,說你一路辛苦,讓你早點回去歇息,若是再有差使再說。”
秦華先是臉色一鬆,然後卻笑道:“大帥有沒有說啥?我上的條陳,大帥看了沒有?”
他原是帥府親兵領隊,最受信重,那親兵原是他的屬下,此時也不瞞他,只笑道:“你的條陳大帥看了,然後就往旁邊一丟,說:小兒無知。又說:也難爲他一片苦心。”
秦華先是一驚,然後又是一喜,因知道大帥既然看過條陳,對他路上的舉止自然不會再有什麼不滿,當下便喜笑顏開,向着李天翔道:“李將軍,一路上多蒙照顧,若是對末將有什麼不滿,末將先行謝罪了。”
李天翔無可不可,只揮手道:“你去吧,一路上多有辛苦勞累。”
“不敢不敢,末將告退了。”
看着他帶着自己一衆屬下退出,那親兵斂了笑容,只道:“大帥傳見諸位,他一夜辛苦,並沒有休息,還請諸位長話短說的好。”
俗語云,宰相門前七品官,這親兵頭目是現下張守仁身前最得信重之人,眼見大帥辛苦,此刻卻板起臉來,訓斥李天翔這樣的統兵大將,卻也是甚是不該。
李天翔到並無所謂,張仲武卻瞪眼道:“**大的孩子,你知道什麼。”
那親兵頭目大怒,卻也知道對方要被召見,到底是何身份也並不明白,當下只得隱忍不發,只道:“請兩位隨我來。”
張仲武嗤笑一聲,並不以對方神色爲異。到是李天翔眼中精光一閃,看向自己,使得他頗爲忌憚。
兩人相隨那親兵登上石階,一路向上,到得帥府正堂,又稍待片刻,等着幾個文書官員拿着一疊疊的文書出來,才聽到裡面道:“李天翔那小子呢?怎麼還沒有來?”
李天翔聽得眼前一熱,卻是強自忍住,只急忙趨前幾步,進入內堂,向着踞案而坐的張守仁拱手道:“末將李天翔,參見大帥。”
說罷,屈膝而跪,再不做聲。
張守仁看他神情,仍然是那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倨傲模樣,此時單膝而跪,是飛龍軍中罪將待罪時的禮節,只是看他的舉年表情,到好象張守仁犯了過錯,他只是尊敬大帥,才勉強認罪罷了。
“你起來。”
李天翔也不客氣,聽得吩咐,便立刻站立起身。
張守仁眉頭一展,臉間疲憊之色一掃而空,向着李天翔微笑道:“山東準南情形如何?”
這一問,甚是空範,再有當日李天翔卻也曾經以文書稟報,提及山東諸地佈防情形,張守仁這一問,卻似全無道理。
李天翔卻深知其意。張守仁屬下的將軍,多半是粗通文墨,甚至是有不少將軍大字不識一個。而許多軍機要務,卻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的清楚,而讓文書代筆,一則仍然說的不清不楚,二來有許多機密軍務,也不能讓下級的文書官員知道。如此一來,有許多事,也只得當面陳說,方纔說的清楚。
李天翔心中振奮,心道:“難道大帥召我,是因爲文書說不清楚,特意要當面說清楚麼?”
他先在腦中將亂麻一樣的思緒理清,然後方道:“大帥,其實山東準南無事。”
他這一答,卻也簡單清楚。言下之意,便是仍然堅持以前的主張,若是不相機北伐,便是以第三軍西調,與其餘各軍配合,相機攻入潼關,盡得河東陝甘關中之地。
張守仁面色一沉,斥道:“小子無知,當真是頭倔驢。”
李天翔心頭火起,答道:“大帥,別的事先不管。今天那秦華上了條陳,言道軍正司軍人全無戰力,請求大帥將軍正司編入軍伍,嚴加訓練,以備征戰。怎麼大帥也說他無知?”
“我且問你,軍正司是爲了何事而設?”
“稽查敵情,查察軍中將領不法事。”
“喔,你也知道。那麼軍正司軍人能不能打仗,有何要緊?我將軍正司單獨編伍,以使得軍正司人與普通軍人全無交集。若是兩邊合起來整訓,日久必定生事,豈不是因小失大?幾千人的軍正司,卻替我偵輯着十幾萬人的大軍,他們戰力如何,你當我不清楚麼?那秦華中了瘋迷,竟要改我制度,我罵他一句無知,尚是因爲他一片公心,是以不加責罰,若是換了旁人,不拷打訊問,你當就能算了不成。”
張守仁站起身來,看向李天翔,見他若有所悟,便又道:“你自然也是一片忠忱之心。第三軍整整五萬人,這一年來打的仗又最多,是飛龍軍最精銳能戰的隊伍。你帶兵的方略又是以猛爲主,是以屬下的士兵並不安份。若是久放不戰,不但士氣挫折,也容易滋擾地方,不好管治。如果我不調用第三軍來打仗,又是Lang費兵力,又是徒生事端,對麼?”
李天翔愧道:“正是此理,大帥言之極是。”
張守仁微笑道:“你在這一層的考量,自是無錯。不過提及北上和西去,卻是大錯特錯,我罵了一句,你並不虧。”
他拉着李天翔到得沙盤前,指着潼關向他道:“你看,這便是潼關。四面環山,秦嶺將它牢牢護佑其中,山勢險要,絕沒有辦法使得大軍繞道而過。而叩關強攻,更屬不智。潼關千百年來,一向是名城要隘,歷朝歷代無不重視,關城之險,儲糧之足,任我飛龍軍全師近二十萬人日夜不停的攻打,也很難攻打的下來。而廉希憲手握近十萬大軍,七萬水師,覬覦我黃河腹地多時。若是我主力西向,你道他是死人?若是他沿河而下,攻鄭州,破洛陽,東指開封,我軍困頓與潼關之下,敵人滋擾與身後,強敵窺視與潼關之內,一俟我軍心一亂,便可前後夾擊,我軍縱是不敗,亦是大受其損。大城失陷,府庫受損,四周的農田百姓,能如之何?我辛苦多年,積聚的河南民力,豈不一朝盡毀?這一戰後,我軍力損,敵軍志驕,水師時時打我沿岸,潼關的蒙兀精騎時時出關掃蕩,我軍疲於奔命,敗亡之日不遠矣!”
見李天翔面色死灰,顯然已經知道厲害,他又冷笑道:“其實是忽必烈再也抽不出兵來。也可能是他見識不到這一層,不然,以少量的騎兵配合水師,時時往山東滋擾,亂我後方,西面主戰,東面遊擊,多面征戰,我軍以步兵爲主力,突騎不過萬餘人,如何抵擋?”
他看着李天翔,沉聲道:“局勢如此危急,你手中並無水師和騎兵,而竟然想着北上滋擾,惹怒對方。豈不是糊塗之極!”
李天翔愧悔不及,只低頭道:“末將見識不明,還以智計高絕自詡,今被大帥點醒,當真慚愧。末將無能,不配做第三軍的兵馬使,請大帥將我治罪免職,別選賢能之士爲主將。”
張守仁灑笑道:“你在第三軍中,威望日隆,軍正司逮你前來,這些天來有過百封爲你求情的急件文書,都說你忠心不二,能力超卓,是第三軍不可取代的主將。你看看,這麼一來,我怎麼敢動你這個兵馬使呢。”
這一番話,卻比適才的斥責要嚴重的多。李天翔猛一激靈,急忙跪下,泣道:“末將目中無人,以驕縱之心應對同僚,以放縱來籠絡部下,這都是有的。不過末將早早就跟隨大帥,心中對大帥敬服無比,從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敬之心。對大帥知遇之恩,任命之重,心中無一日不感佩,絕無半點不臣之心。況且,第三軍內也並非鐵板一塊,天翔也絕不敢將第三軍視爲自己的地盤。至於那些求情的文書,不過是同僚們看在往日交情份上,向大帥求情罷了。大帥儘可置之不理,下令將末將斬首,他們也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張守仁微微一笑,將李天翔扶起,向他道:“我豈能疑你。若是疑你,便不用你了。你這人,我心中清楚的很。脾氣雖然死硬,也很自視太高,不過終究是對我終心不二,絕沒有異樣心思。”
他見李天翔神情沮喪,知道是今天的事對他打擊太重,難免在他心裡種下不自信的種子。當下便拍拍他肩,笑道:“你一向只在第三軍內做事,難免眼光小一點,看不到全局。其實以你的才能,若是能夠綜觀全局,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李天翔臉上稍露神采,卻又聽張守仁道:“我就因你這個不足,是以先處分你一下。嗯,剝你第三軍兵馬使一職,以罰犯上不敬之罪。”
“是,末將知罪。”
“命你爲帥府參軍事,協助我襄理軍務,以總觀全局,爲我助力。”
李天翔以堂堂一軍兵馬使的身份,卻落個剝官罷職,充做小小參軍,這自然是極重的懲罰。不過他知道張守仁其實並不怪罪,這樣處置,可能是往大勝後的第三軍頭上澆一桶冷水,讓大夥兒冷靜一下,然後必定還會有任用。
當下便肅容答道:“末將一定緊隨大帥,竭力報效。”
張守仁面露滿意之色,向他道:“你的住處也安排好了,這便下去歇息,我會隨時找你,以備諮議。”
“是,末將這就去了。”
張守仁唔了一聲,低下頭去,向親兵道:“讓那個張仲武進來。”
又一擡頭,見李天翔還在,便詫道:“怎麼?”
李天翔思慮一番,方道:“大帥,那個張仲武看似粗魯不文,全無心機。和末將言語對答之際,也顯的忠義爲先,體恤士卒,並沒有什麼異樣心思。不過以末將對人的瞭解,這樣的人最是可怕。人麼,要麼是聖人,要麼是大僞。而聖人千百年間,纔出過幾個?所以,末將請大帥務必小心此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