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光此時已經嚇的呆了,張守仁以前不論遇到多麼大的壓力,受到多大的挫折堅難,都從未有過如此感情外露的時候。
想到張守仁創業之難,前途之險,身負擔子之重,他亦覺心中痠痛,不禁自責道:“大帥,是我的不是。你何嘗願意如此,不行刑殺,不令人畏懼,多死的就是咱們的兄弟。”
說罷,又是扭過頭去,泣道:“我只是不想我的手足兄弟們,變成兩隻腳的野獸罷了。”
張守仁此時心情漸漸平復,他心中也是暗自奇怪,自己何已至此。原本是要和胡光徹談一下,卻不曾想自己到先失態起來。
略一平復心情之後,他因向胡光道:“好了,我也沒事了。總之你明白纔好。老百姓,是羣羊,怎麼利用和驅趕他們的力量,是靠仁義和說教嗎?沒用,那得百年之功。我們有這個時間嗎?沒有。是以我只好用最短的時候,把手中的力量發揮到最大。這一次,未屠歸德,下一次,降城免罪,一個不殺,不降者屠城。這是蒙兀人的招數,野蠻,恐怖,不過有效,非常的有效。”
他盯着胡光扭曲的臉,又道:“我大漢已經文明已久,可爲什麼打不過野蠻的韃子,是因爲這個時候,文明不是野蠻之敵。只有讓我肅清草原,削除一切我大漢子民的隱患,到那時,再說文明不遲。這個時候,要鐵和血,只要鐵和血!”
胡光心中極爲痛苦,卻只得答道:“是,末將明白了。日後也必定不會再心生嫌隙,一定按照大帥的意思辦。”
張守仁點頭道:“你的顧慮也有道理。我不能讓屬下成爲蒙兀人那樣的野獸。這樣,我以後會專門成立一支由俘虜擔任的奴軍,專司屠城。飛龍軍人要學會自己排解戰場上的壓力,用更好的渠道來發泄,而不是用屠殺和強姦。這樣的兩足野人,我也厭惡。”
胡光大喜,當下跳下馬去,跪在泥濘裡笑道:“好,這下末將再無所求。”
張守仁也是忍不住一笑,向他道:“你也真是不貪功名利碌至此麼?回來了,官兒沒有了,地盤讓人搶了,你竟若無其事?你知道麼,你要斬那幾個人,李天翔故意在衆人面前與你唱反調,就是要奪你在第三軍中的人心。他的招數可以說是有效,你今天殺的那幾人,你在第三軍中那麼久的心血,算是白費了。士兵們,不會喜歡一個太過死板僵化和不珍惜下屬生命的主將。”
胡光站起身來,擰去衣袍下襬上的泥水,向張守仁笑道:“你還是隊正時,我就跟隨你左右。你是什麼以樣的人,我能不明白麼?你罷了我第三軍的職務,最少也會還我一個相近的。待將來再有更好的缺,你也自然會優先考慮我。這李某在你眼中,只怕不及我地位之萬一吧。”
張守仁微笑道:“好缺,你得靠自己的能力來取,我不會因爲人情就給你。至於李某人,他有能力,我就會用他。不過信不信他,就是另外一說。”
他擡頭望遠處一看,突然笑道:“胡光,走,過去看看,那邊在斬人。”
胡光怪道:“大帥,你眼前滾過的頭顱,只怕也是成千上萬了,斬人什麼希奇,有啥好看的?”
“這個有所不同,大大的不同。我問你,咱們除了殺過以前僞朝的指揮使,可還殺過什麼大官了?”
胡光搖頭道:“這到沒有。上次穎州之戰,也最多打死過敵人的千戶官,還是大帥自己親手射死的。”
張守仁詭笑道:“這一次可不得了,幾十個指揮使級別的,還有一個漢軍萬戶,歸德防禦使張弘範將軍。”
胡光也是精神一振,笑道:“這麼大場面,屬下非得看看不可了。”
待到此時,歸德城外聽說要斬張弘範和張氏家將的人已經不少。不論是飛龍將士,還是那些辛苦一天的市民,聽說要斬殺這樣的蒙兀大將,漢將世家的家主,都覺得興奮非常。不多一會的功夫,已經有數萬人來到萬人坑前,裡三層外三層的擁擠着向前,想看看這個北地漢人名將,是如何被手起刀落,砍成兩截。
張守仁與胡光到時,李勇等人已經帶着人趕到,將刑場旁最好的一塊場地上的人驅趕開來,見張守仁過來,各人都不敢再如適才那般拿他取笑,只是一個人噤口不言,等着張守仁發話。
“你們不必這樣,我又不會讓你們陪斬。”
看到各人噤若寒蟬,張守仁卻是先笑將起來。待轉頭一看,因見不遠處胡光押送過來的那輛大車,心中卻是沒來由的一痛。
“好了,可以問斬了。”
原本的打算,是要在午時將這夥人問斬,卻因爲大雨磅礴,無法行刑。張守仁卻是不管什麼舊規矩,依舊讓人將這夥人犯押了出來,要在所有的歸德城民前開刀問斬。
見着這夥人適才還是如喪考妣的模樣,此時卻是神情興奮,如同餓狼見着獵物一般,兩眼圓睜,雙拳捏緊,神色興奮之極。張守仁心中鄙視,向胡光挪嘴道:“你看,這些人死上十回,我也不會心疼。”
胡光也是大覺鄙夷,卻始終不能如張守仁這般的冷酷,當下也只得苦笑一聲,不回他話。
張守仁話已發出,行刑的軍法官不再等候,當即立刻宣諭,將軍正司處斬張弘範等人的文告宣示,一待讀畢,便將張弘範脖子間的亡命牌拿開,準備動手“張大將軍,饒命,饒命。”
一鬆開張弘範嘴上的麻繩,這個嚇的全身發抖的大將軍,連忙大聲叫喚求饒。他拼命扭曲身體,向張守仁立身的方向大叫道:“我河北張氏,在老家還有兵,還有人,還有不少人在蒙軍中效力,只要我投誠大帥,他們一定聞風來投,可以大大削弱河北路的抵抗啊,張大帥!”
見沒有人回答,卻又叫道:“我河北世候一向同氣連枝,大帥將我斬了,只怕整個河北的漢軍世候都會誓死與將軍爲敵,不死不休,請將軍三思再三思啊!”
他聲音淒厲之極,說的又極有道理,那監斬官不禁遲疑,拿眼去看張守仁。
就在張弘範身邊,他的家族同譜中的將領們,小半隨他一起哀求饒命,大半卻是昂首而跪,不肯出聲。因爲聽到張弘範叫的太過噁心,還有幾個朝他橫上幾眼,神色鄙夷之極。
“還不動手?”
張守仁將眼一瞪,那監斬官嚇了一跳,連忙揮手道:“斬了斬了,下面的罪人不管說什麼,都不要等了!”
一個刀斧手和兩個助手走上前去,兩個人將張弘範按倒,只露出脖子,等他滿嘴是泥,再也無法出聲和掙扎時,那刀斧出看準一個空當,手起刀落,一抹寒光閃過,血光濺起,張弘範已經是人頭落地,一縷冤魂,卻是去找閻王求饒去了。
那刀斧手將他的頭顱一踢,又讓人解開下一人的繩索。這人卻是張氏家將蘇明安,他掙扎起身,先是向張弘範的屍體行了一個大禮,然後卻又吐了一口吐沫,神色鄙夷之極。
張守仁大感興趣,策馬上前問道:“你叫什麼,爲什麼又是拜,又是鄙視於他?”
蘇明安見他裝束,知道這人便是張守仁,以極其迷惑和敬佩的眼神看了半天之後,方答道:“拜他,是因爲我身爲家將,沒有盡到職責,以致他暴屍荒野,是我的錯,我跪倒認罪。我有負老爺子之託,是我不對。至於吐他,是我身爲張家的家將,身爲一個軍人,我看不起他這樣的孬種。虧他也是一軍的大將,虧他也是老爺子精心挑選的繼主,這樣丟臉,我呸呸呸,到了地府,看他怎麼有臉見老爺子。”
張守仁極感興趣,向他笑道:“依你的說法,你就有臉了?”
蘇明安傲然道:“我盡了全力,也沒有丟張家的臉,我有什麼不可見人的?”
他當日帶領飛火槍隊,數次驅趕成功登城的飛龍軍人,其悍勇敢戰,也給張守仁留下了很深的映象。
不覺點頭道:“不錯,你打的很好,這會子也象條漢子,我也佩服。”
見蘇明安面露得色,張守仁卻又道:“不過,你姓蘇,是漢人罷?你賣身投靠蒙兀,對抗和殺害的是大漢的子民百姓,你有什麼臉面去見列祖列宗?西湖有嶽王廟,跪的是秦丞相,不過,他總算還沒有公然以身事奉羶腥,與他相比,你又算什麼東西?”
他說到這裡,向蘇明安呸了一口,喝道:“斬!”
自此而下,再無別話,一直待全數斬畢,監斬官上得前來,向張守仁道:“大帥,共六十三人,全斬了。”
張守仁點頭道:“將屍體扔到坑裡,封土後,用石碑刻字,就在這裡豎好。”
“敢問大帥,要刻什麼?”
“漢將張守仁,斬漢奸張弘範於此!”
“是。”
張守仁看着他轉身跑開,將一具具屍體拋落在坑裡,一團團血花和着雨水噴濺而起,顯的各外的恐怖可怕。
此時,所有的歸德百姓均是鴉雀無聲,不敢出聲。
張守仁冷冷的掃視他們一眼,只覺得這夥百姓面目相同,分外可憎。所有被他眼神掃視到的,均是躲閃開去,無人敢與他對視一眼。
“此間事了,我們走吧。”
由他帶着,一行百多人又全數上馬,回返歸德城內。
此後旬月,他的第一軍會同吳猛的突騎,在穎州城外打了一個漂亮的伏擊戰,全殲了史權的主力。史權知道唐鄧再不可守,便單騎而逃,饒過歸德等處,不入東京,自己直渡黃河,尋忽必烈請罪去也。
至平帝二年八月時,張守仁又派遣胡光爲東京招討使,領第二與第三兩軍齊出,在朱仙鎮打敗了臨時拼湊的河南行省派遣的大軍,伏屍逾五十多裡。因天熱,一時間瘟疫橫行。胡光無法,只得將軍而回。
直待十月中旬,吳猛返回歸德,張守仁心知東京再無力量抵抗,便令他只率本部三千餘人,直插開封、祥符兩縣,東京城內一夜數驚,當夜打開北門,行省丞相併同千多官員,乘十餘艘小船連夜而逃,東京光復。
自落入金國之手,已逾數百年的大宋京師,楚國東京,又重回漢人之手。
張守仁聞訊之後,心中歡喜,忍不住在庭院中長歌而嘯,飲至大醉。酒醒之後,下令復東京爲開封,令新任的第一軍的指揮使孟珙爲開封防禦使。除此之外,刺州與各縣縣官,亦是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