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上只剩下一片枯黃的樹葉, 掛在那裡欲落未落,它在留戀秋還是婉拒冬。C市的冬天又冷又幹燥,佟星說她不怕冷, 她喜歡冬天, 喜歡冬天的雪, 漫天漫地的白, 落在指尖上是一種清爽的涼, 彷彿可以洗去一切污穢。玉初不喜歡冬天,因爲冬天太過肅靜,窗外沒有鳥鳴聲也沒有哇叫聲, 而且她再也聽不到奶糖的聲音。她寧願呆在酷暑,也不願意在寒冬停留片刻。
跟老爺子去墓地的那一天天氣陰沉, 時時都有降雨的趨勢, 她摸摸墓碑上爸爸媽媽的照片, 對他們說,“我想念你們, 比去年更想念一點點。”每年她都這樣說,但這次她又加了一句,“奶糖也去你們那邊了,如果你們認得出它的話,一定要好好照顧它, 它很乖的, 就是貪吃一點懶一點。”
老爺子也和她一樣摸摸墓碑, 枯瘦的滿是皺紋的手不停顫抖, 她是第一次見到老爺子這樣, 以前她一直覺得他鐵石心腸,他不近人情, 可真正看見他這樣,她又覺得難受,那個爲她撐起一片天的人是真的老了,連心也老了。
老爺子漸漸把公司的事情交給他的外孫程邵巖,他有越來越多的時間留在家裡,也肯按家庭醫生的囑咐按時作息。午後,他躺在搖椅上,玉初念報紙給他聽,見他閉上眼睛,玉初就輕聲地喊了他一聲,“爺爺,你睡着了嗎?”
老爺子輕咳一聲讓她繼續念,她將報紙疊起來放在一邊問他,“爺爺,你真的決定不再管公司的事情了?”
“不管了,”老爺子說得挺灑脫的,“少做少操勞,還能多活幾年,多陪你幾年。我倒是不怕死,就怕留你一個人,你這丫頭從小不讓人省心。”
她哪裡想得到老爺子會說這樣的話,鼻子一酸差點又要掉眼淚,好不容易把已經在眼裡打轉的水憋回去了,她才說,“我就是不省心,這樣你纔會永遠爲我操心,所以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如果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會害怕的。”
“我盡力,”老爺子笑着說,“盡力等到你不是一個人。”
程邵巖有自己的公司,現在卻要兩地跑,再加上他媳婦林曦懷孕,忙得昏天暗地。老爺子年輕時候自負又□□的毛病雖然改掉不少,但對着程邵巖依舊吹鬍子瞪眼,“你那個破公司能跟鄭氏比?遲早倒閉,不如早點脫身到鄭氏來。”
破公司,感情他們兄弟幾個這麼多年就打拼出一破公司來,喬正諺氣得臉都綠了,偏偏不好跟老人家叫板,他跟媳婦吵架吵慣了,沒有遮攔,怕說出大逆不道的話再把老人家氣出什麼好歹來。本來他還指望玉初能幫幫他,就算玉初幫不了他,至少喬正諺也能幫幫忙,沒想到從玉初那裡得知兩人已離婚的消息。
第二天他來家裡的時候,玉初就看見吳媽拿着他的手驚歎了一聲,“你這手是怎麼了,這麼大人了,還學小孩子打架?”
玉初聞聲轉頭望了一眼,只見他的手背上面又紅又腫,打人卻把自己打成這樣真是得不償失。程邵巖卻依舊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跟吳媽說笑,“瞧你說的,誰說只有小孩子纔打架,你去問問老爺子,說不定他現在還打架。”
吳媽嚇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皮癢了不是?”
玉初知道程邵巖一定是去找喬正諺了,程邵巖一向都自認十分光明磊落,所以他並不隱瞞,只是對玉初說,“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就跟他約定過,如果他欺負你,我就跟他單挑,不過他這個人比較沒勁,我打他,他不還手,打着打着我就覺得沒意思。”
玉初看着他的受傷的手背,很久纔不大在意的切了一聲,“難怪嫂嫂說你幼稚,你真的很幼稚。”
“她敢說我幼稚?”程邵巖顯然有點兒不能接受。
玉初卻點點頭,“你看,你現在就很幼稚。”在程邵巖發怒之前,她急忙討饒,“你不幼稚不幼稚,你可是鄭氏未來的接班人,誰敢說你幼稚。”
看他心裡舒坦了,她纔敢說下面的話,“大哥,你以後別爲難喬正諺了,他只不過是不愛我而已,你想啊,如果嫂嫂不愛你,你忍心僅僅因爲這個理由就傷害她嗎?”
程邵巖沉默了,看,一個人的心裡總有那麼一些地方軟得像棉花糖一樣,輕輕一按,就陷下去一大塊,誰也逃不過,喬正諺是她的棉花糖,林曦是程邵巖的棉花糖。
程邵巖像小時候那樣揉揉她的頭髮,他說,“初初,你很好。”
初初,你很好,喬正諺也曾這樣說過,可是再好有什麼用,再好也走不進他的心裡。即便是走進了他的心裡,又能怎樣,正如佟星所說,他正在做一件比我重要的事情,而我很不幸地跟這件事情衝突了,所以他放下我的手。
她很久沒有喬正諺的消息,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想起他的時候,心裡會有一種隱痛,向有一根刺紮在那裡,時不時總要抽痛幾下,捱過了就沒事。也許只有忘記他,她的世界才能夠從此平靜,這是一個浩大如萬里長城的工程。
有一天,吳媽興致沖沖又神秘兮兮地讓人開車帶她出去,到了之後才知道吳媽的用意,她帶她去寵物店,裡面有很多可愛的寵物狗,老闆娘做一個請的手勢說,“你跟我來。”
然後她就在老闆娘的指引下看到了一條和奶糖有九分相像的京巴犬,她嚇了一跳,之後便沒出息地逃了。也許她是怕想起奶糖,然後再想起喬正諺,那是他們共同的回憶,又或許是她被離別的傷感嚇破了膽,總有一天這隻小狗也會離開她。
回到車裡吳媽問她怎麼了,她說,“我習慣了,習慣奶糖不在。”
她沒有領養那隻小狗,除了跟老爺子聊天,她每天用很長的時間來泡茶,插花,看書,彈琴,甚至幫程邵巖處理一些公司的文件,一開始她不懂,不過老爺子總是很耐心地給她講解,她想老爺子可能還沒死心,看看能不能激發出她在做生意上的才能。她也不在意,只要老爺子高興就好。
有一天她看書的時候,聽吳媽提起了佟星,因爲她以前老在吳媽面前提起她,吳媽說,“什麼時候讓佟小姐到家裡來做客,也好陪陪你。”
她沒有說話,她不曉得佟星還願不願意再跟她相處,見到她會不會讓佟星想起喬正諺,想起趙磊。
正想着,手機就響了起來,不是佟星,是孟思敏,一接通電話就聽到孟大小姐鋪天蓋地的抱怨,“我今天到你家去了,本來想出其不意地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你家管家說你不在家,說,到哪裡快活去了,也不帶上我,是不是早把我忘記了……”
孟思敏聒噪起來總是這樣沒完沒了,玉初及時將她打斷,將家裡的住址跟她講了一遍。上次給孟思敏的是喬正諺家的地址,只是現在已經算不上是她的家了。
當孟思敏坐在她的對面,得知她離婚的時候,特不仗義地笑了兩聲,“開什麼國際玩笑,像喬正諺那樣的優質帥哥,死活纏着他都不能放,放在眼前看一輩子我都樂意。”孟思敏的星星眼開始放光。
看玉初對她俗氣的笑話不爲所動,她收了笑,認真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啊。”
玉初只是怕她下次再去喬正諺那裡找她纔跟她講這件事情,她不想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就忙扯開了聊其他,和孟思敏在一起永遠不怕沒話題,她特能聊,天南地北地胡亂聊。
後來她還說起孟靖遠的事情,原來孟靖遠最終難逃被家裡逼着相親的命運,不曉得他們兄妹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孟思敏字裡行間都透着幸災樂禍的味道,“孟靖遠上半輩子順風順水,終於也能讓他坎坷一回。其實他智商特高,可惜情商就不怎麼樣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他竟然在餐廳裡跟相親對象聊股票聊金融指數,聊得那姑娘差點兒睡着了,情人節帶人姑娘去看電影,買倆電影票還是科教片,關於外星人UFO的。看完後他還敢理直氣壯地跟我媽抱怨沒法跟那姑娘溝通,哪個姑娘跟他溝通UFO才叫見鬼了,我都替那姑娘覺得委屈。”
孟思敏說得捧腹大笑,連眼淚都笑出來,後來她又補充一句,“要不你考慮考慮孟靖遠吧,反正你現在也單身了,不是我自吹自擂,其實孟靖遠這人還是不錯的,誰要是成了他媳婦,他肯定特心疼她。”
玉初被她說笑了,暫時忘記那些不開心,不過還是拼命地擺手,“我可不想跟他探討金融指數和U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