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琪剛剛從會議室裡出來, 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手機號。她走進辦公室,將手中的文件放到辦公桌上就接通了電話, 用慣常的聲音“喂”了一聲, 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你好, 我是鄭玉初。”
她與鄭玉初向來都沒有什麼交情, 就算有時候去喬正諺那裡,遇見了,鄭玉初對她也多半是不理不睬, 同對陌生人只怕沒有什麼差別。她沒有想到鄭玉初會主動找她,所以愣了一瞬才應了她, “是, 你找我有事嗎?還是, 找喬總?”
“不找他,我有事要當面跟你聊, 我現在就在你公司對面的咖啡廳裡。”鄭玉初的話語裡帶了點不容拒絕的意味,她聽得出來。
趙琪進到咖啡館內,四下裡望了一圈,鄭玉初坐在一個靠窗的卡座,身邊還放着她的柺杖。她穿一條寶藍色的長裙, 不同於在家裡時那樣直髮披肩, 此刻她將頭髮全部在後面挽起, 露出瑩白的頸和光潔的額。很乾淨, 這是趙琪看到她時腦海裡浮現出的字眼。
她在鄭玉初的對面坐下, 對着身邊的服務員說了一句,“卡布基諾, 不加奶不加糖。”服務員走後,她向鄭玉初道了聲歉,“不好意思,剛纔等電梯的人太多,讓你久等了。”
“沒關係。”
“鄭小姐,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她喊她鄭小姐,而不是喬太太,玉初卻如沒有聽見一般,只開門見山地問,“我想知道他最近在工作上是否遇上什麼麻煩?”
趙琪原以爲她是因爲懷疑自己和喬正諺走得太近纔來興師問罪,着實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服務員將尚且冒着熱氣的咖啡放到她面前,她用勺子在裡頭慢慢地攪了攪,那細細的水紋便從中間一圈一圈地漾開來,她說,“這樣的事情你應該去問喬總纔是,怎麼會來問我?”
“他不願意告訴我,”來找趙琪之前,她就想到會有這樣尷尬的場面,自己丈夫的事情要從別人那裡打聽來,不過既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也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不告訴你想來也是有他的道理,也許是怕你擔心,”趙琪倒彷彿是在爲喬正諺開脫一般,“況且你幫不了我們。”其實她說得也並非不是實話,如果鄭老爺子肯幫忙,那麼喬正諺一定可以度過這次難關,可問題是鄭老爺子一直死繃着,隔岸觀火。原以爲喬正諺娶了鄭玉初之後,老爺子能與他同氣連枝,卻沒想到老爺子精明得很,一心只有他鄭氏的利益,連自己親孫女的情分也不顧。
玉初聽到她話語裡強調的“我們”二字,心裡不由緊了一緊,面上卻依舊暗作鎮定,“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我不能夠幫到他?”
“幫他?”趙琪的手指輕觸咖啡杯,指甲上塗的透明指甲油微微泛着光。她一直覺得鄭玉初是個被養在深閨裡的大小姐,養尊處優,又與社會脫節,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可此時看到她帶着點堅毅的目光,說話也一點都不含糊,倒對她有些改觀了。
“其實最大的問題是錢,”趙琪覺得有趣,想看看鄭玉初到底要如何幫喬正諺,便簡要跟她講了一講,“前一陣,財務部主任做假賬,捲走一大筆錢,現在都沒有找回,耽誤了工程的進度。這個項目是喬總在負責,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公司會將責任歸咎於他。”她見鄭玉初有些閃神,便將聲音加重了些,“怎麼樣,鄭小姐,這個忙能幫嗎?”
玉初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拿起咖啡輕抿了一口,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趙琪也沒有多問,她扶着鄭玉初出門,見沒有人來接她,便問,“要不打電話給喬總吧,讓他過來?”
“不要,我自己打車回去。”玉初搖了搖頭,“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不要把我今天來找你的事情告訴他。”
“好。”趙琪答應了一聲,幫她打了一輛車,送她上車之後才離開。倒不是她說話不算數,只是她剛剛踏進公司大門,便接到了喬正諺的電話,原來他從辦公室的落地窗裡將剛纔那一幕盡收眼底了。她只好從實道來,卻見他蹙了一下眉,帶着質問的口吻,“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麼?”
“爲什麼不能告訴她?”趙琪試探地問道,“你瞞着她是覺得她幫不上忙呢,還是怕她擔心,捨不得她煩惱?”明明是問句,卻並不等他的回答,繼續道,“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她?”
喬正諺逆光坐在辦公桌前,趙琪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感受他有些不自然的沉默,彷彿急於想要掩蓋這種沉默,她又開口道,“你當初跟她結婚是爲了什麼?如果她真的可以幫你,不正好稱了你的心。”
“不要自作聰明,”喬正諺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冷靜自持,聲音略顯清冽,“我的私事你不用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再私下裡跟她見面,這些事情我不想把她牽扯進來。”
趙琪原還要再開口,但看到他已低下頭去翻閱文件,便明白這是要她出去的意思。她終是按壓下心裡的不安,撇了撇嘴,什麼也沒說,轉身出了他的辦公室。
門鈴響起的時候,程邵巖正在廚房裡按着食譜做菜,女兒程念則在一旁搗亂,開門的重任落到了無所事事的林曦身上。門一開,看到是鄭玉初,她的臉上已經綻開了笑顏,但那笑容卻在見到玉初身旁站着的陌生人時僵了一僵。那是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帶一副玳瑁眼鏡,向林曦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玉初向她介紹道,“嫂嫂,這是王律師。”
林曦不認識這個王律師,也不知道鄭玉初爲何要帶他過來,想來是來找程邵巖的,她將他們迎進門以後,便朝着廚房裡面喚了一聲,告訴程邵巖鄭玉初來了,然後招呼他們在沙發上坐。
片刻後,程邵巖便從廚房裡出來,身上圍着一塊圍裙,後面還跟着個調皮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原本這個時候,程邵巖應該在公司裡面的,但因爲近段時間,家裡的阿姨請假,林曦又懷孕了,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有事沒事總往家裡趕。公司的大老闆陸意南恨鐵不成鋼,威脅他說再這樣下去,就瓜分了他的股份,索性讓他回做家庭煮夫去。誰知程邵巖壓根兒就不在意,擺擺手說,“分吧分吧,只要每年記得給我留點兒分紅,夠我養家餬口就行。”
程邵巖將林曦照顧得很好,她自懷孕以來,身體豐腴了不少,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紅暈,別有一番韻致。林曦起身幫程邵巖解了身上的圍裙,讓他們坐下聊,自己則帶着程唸到廚房幫他們泡茶去了。
鄭玉初前一天打過電話來,只說要來家裡玩,還問程邵巖今天在不在家,沒想到她會帶了王律師一起來。這王律師,程邵巖是認識的,小的時候,他在鄭家見過他一次,記得當時他是在玉初的爸爸身邊工作的。
“哥,我有事找你幫忙。”面對程邵巖,鄭玉初不需要迂迴曲折便直奔主題,她剛一說完,王律師就已經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了程邵巖,程邵巖略略翻看一下文件,有些驚訝地擡頭看了一眼鄭玉初,打趣道,“這麼多錢,沒想到我們初初還是個小富婆。”
“這裡有一些是爸爸媽媽留給我的,還有一些是爺爺給的。”鄭玉初向他解釋,其實這裡除了一筆存在銀行的錢以外,還有股票基金、金飾珠寶和一些房產,加在一起確實不是一個小數目,只是不曉得能不能幫他解了燃眉之急。
玉初大致將趙琪對她講的情況轉述給了程邵巖,“哥,你能不能幫我把這筆錢轉給他,就算是投資好了,以誰的名義都可以,只是不要讓他知道這筆錢是我的。”看着程邵巖有些不解的神情,她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想讓他覺得是他欠了我的。”
“好。”程邵巖明瞭地點點頭,在有些人的眼裡,感情是很純粹的一件事情,如果與利益沾邊,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原來這丫頭是動了真心了,程邵巖看着她,不知道是喜是猶,只說,“你放心,我會幫你辦妥這件事情。”
吃過晚飯,程邵巖開車將鄭玉初送回家,流光溢彩的夜景一一在眼前劃過,迷離而眩人眼目。程邵巖手握着方向盤,開口隨意問道,“初初,最近還好嗎?”
“嗯,”玉初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挺好的。”紅燈停車的時候,程邵巖轉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略低着頭,眼裡彷彿閃着淡淡的晶瑩,和以往相比,她好像沒什麼變化,又好像是不一樣了。
鄭玉初自車禍之後,就長期待在家裡,很少與外人來往,見過她的人都說她高傲,事實上是她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可是但凡與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只要別人待她一分好,她就可以全心相待。程邵巖和林曦都擔心喬正諺和她結婚並非出自真心,只是有心想要利用她,但鄭玉初也確實因爲他而改變了,不再像以前一樣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彷彿是一棵枯了多年的樹在某一年春天又長出了綠芽,但誰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如別的樹木一樣,在夏天的時候綠葉成蔭。
林曦嘆了一口氣說,“但願喬正諺是真心待她的。”程邵巖趴在她的肚子上聽寶寶的心跳,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他敢不是真心的,老子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