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初吃飯向來都很慢, 如今右手手指受傷了,就更加不方便了。趙管家的廚藝雖然比不上佟爺爺,但也是很不錯的, 尤其是最近, 她越來越清楚玉初的口味了。可現在玉初心情不好, 就是平時最喜歡的西紅柿炒雞蛋吃在嘴裡也寡淡無味。
吃到一半的時候, 忽聽見奶糖煩躁地叫起來, 轉身才知喬正諺已經從樓上下來了,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樣子酷酷的, 但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些尷尬。奶糖吃飽了,又跑到他的腳邊轉來轉去, 這次他沒有那麼不耐煩了, 彎腰將奶糖抱了起來, 向她這邊走過來。
玉初沒有理他,只自顧轉身扒飯, 感受到喬正諺越來越近的氣息,她的胃口愈加不好了,米飯也幾乎是一粒一粒塞入口中。喬正諺走到她的對面,正欲坐下,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來, 突兀的聲音劃破滿室寂靜。
喬正諺一手撈着奶糖, 一手已經從口袋裡面掏出手機。玉初從飯碗裡擡起頭來, 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 只見喬正諺蹙了蹙眉, 用不可質疑的語氣回了一聲,“你看着她, 我馬上過來。”
大約是喬正諺的手一時緊了一下,奶糖吃痛地叫起來,在他的手上歪歪扭扭地掙扎着。玉初放下碗筷,手撐在桌上站起來,從他手裡接過了奶糖,輕輕摸着奶糖的背脊安撫它。她知道喬正諺要出門,沒想到的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看了他一眼,便拿了車鑰匙換鞋出去了,匆匆忙忙的。
“知道痛了?知道痛了就安分一點,不要老是去招惹他。”玉初揉揉奶糖柔順的毛,奶糖看着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一副不大理解的樣子。她輕輕拍一下它的頭,“笨,這都聽不懂。”
電話是小謝打來的,今天晚上他與公司一羣同事一起吃飯,老闆出錢,大家吃得喝得都很盡興。再加上一向沉默的喬正諺不在,在場的是一向能言善道,擅長調動氣氛的趙琪,也讓大家心裡自在不少。
不同於往日,趙琪雖然仍然和公司其他同事有說有笑,打成一片,可她中途卻離席了。小謝見她喝得不少,臉上已微微泛起紅暈,雖然人後趙琪素來被稱作鐵娘子,幫着喬正諺撐起半邊天,但到底還是個女人。天色漸晚,華燈閃耀,小謝不放心她醉醺醺地一個人回家,便跟在她的身後出了酒店。
趙琪的步子很急,他原想要叫住她,開車送她回去的,不想剛剛追到酒店門口,就看見趙琪上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而後座上那個男人,他是見過的,就是前不久與喬正諺談生意的王總,可具他所知,這筆生意似乎並沒有談成。車門關閉之前,小謝瞥見的最後一幕便是王總拿起趙琪的手印下一個吻,看見王總那色眯眯的眼神,他十分反感,同時本能地感覺必然有事發生。
他心裡很不安,於是驅車不遠不近地跟着那輛奔馳,看着它在城東一傢俬人會所的門口停下,王總和趙琪下車從會所門口走了進去。
會所門楣十分簡潔低調,但站在門口的門童卻很是恪盡職守,彬彬有禮地朝他鞠了一躬,然後在小謝想要往裡走時,公式化地說了一聲,“對不起,先生,請您出示您的會員卡。”他心裡暗叫不好,原來門楣低調,門檻卻高,小謝跟着喬正諺的時間不算短,也知道有些地方確實是非會員不得入內。他沒有辦法進去,又擔心趙琪,只得打電話給喬正諺,將自己所見一五一十告訴了他,聽喬正諺在電話裡的迴應,這件事情他事先應是不知道的。
喬正諺的別墅裡會所不遠卻也不近,小謝在會所附近等了許久都不見他來,差點就急得要闖進去,只是兩個門童都是他無法忽視的彪形大漢一類,他實在不想做這種雞蛋碰石頭的事情,關鍵是他也不想給喬正諺惹麻煩。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佟星,如果她在,以她的古靈精怪,再加出其不意的想法,說不定倒能幫上忙。
其實這一路,喬正諺的車也開得不慢,只比飆車遜色一點,甚至還闖了一個紅燈。打趙琪的電話,她又不接,後來索性關了機,若不是他這幾年來心思沉穩不少,估計那手機早就在被他一氣之下拋出車窗外,碾得七零八落了。趕到會所門口,看到心急如焚的小謝,他只對他說了一聲“你先回去”,便徑自朝着會所裡走去了,門童認得喬正諺,自然就不會讓他出示什麼會員卡,而小謝則又一次被關在了門外。
進去之後向侍者稍一詢問,便知道王總和趙琪在哪一間包廂裡,也用不着侍者領路,喬正諺就大步朝着那間包廂走去。
會所走廓裡燈光略顯幽暗,腳下是軟綿綿的地毯,牆上每擱一段距離就是一副名家仿作,其中恐怕也有幾幅真跡,錯落相間擺放。這樣的裝飾,頗顯雅緻。
父親在世之時,他也是來過這裡的,那時候有一位世伯過壽,酒宴就擺在這裡,他與父母來向他賀壽。沈心南也協同父母一道來,但她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名爲過壽,事實上卻是商業聚會。宴會進行到一半她就溜了,他看到她的身影也隨了出去,她看到他後小聲地嘟囔了一句,“真是個銷金窟,紙醉金迷。”
外面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他與她一同站在會所的長廊裡面,聽着那纏綿不絕的雨聲。沈心南將手伸向外面,雨水一滴一滴落到她的手心裡,又從她的指尖滑落下去,嘀嗒嘀嗒,原來單調如彼的聲音也可以動聽至此。她的手指纖細瑩白,沾了雨水,彷彿透明一般,她的眼裡竟有淡淡的憂愁,她說,“阿諺,我不想待在這裡,我想去看電影。”
“那就走吧。”其實他知道沈心南只不過是說着玩的,可是他就是不想看到她愁眉苦臉的樣子,所以牽了她的手就往外跑,沒有撐傘,也不顧外面還在下着雨,將外套脫下來遮在兩個人的頭頂就跑出了會所,腳下濺起一朵一朵的水花。沈心南穿着裙子,小腿上沾上一點一點黑色的水漬,她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卻是絲毫也不介意,只跟隨着他的腳步一路跑,笑聲漾開在雨聲中,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終於這一切都幻化成歲月的痕跡,貼上了過往的標籤。喬正諺又一次來到這裡,他循着侍者所說的包間號來到門口,敲了幾下門,沒有得到回覆之後,便直接踹門進去了。只見趙琪靠坐在沙發上,她已經脫了外套,穿着一件無袖的及膝連衣裙,領間的扣子被解開兩個,露出頸項間一片冰肌玉骨。而眼神迷離,已喝得紅光滿面的王世昌正一手撫着趙琪的大腿,在她的臉上一下一下地吻。
喬正諺直覺滿身血液都往腦袋上衝,他揪起王世昌的衣領就往他的臉上打了一拳,那一拳是下了死勁的,王世昌一下就被打倒在地,眼冒金星。再加上他早就已經被趙琪灌得差不多了,就更是爬都爬不起來,喬正諺也顧不得他,將自己的外套往趙琪身上一套,便牽了她的手往外走。一出門便聽見王世昌的咒罵聲從後面傳出來,“呸,讓自己的女人出來賣還逞什麼英雄,你休想老子拿出一分錢來幫你,老子要告你故意傷人罪……”接下來便是幾句模糊不清應疼痛而起的□□。
趙琪原本一直隱忍的眼淚在看到喬正諺的那一刻早就洶涌而下,如今只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任由他牽着她的手,跟着他的腳步。她腳上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喬正諺走得這樣急,彷彿連儀態都不顧了,也絲毫不顧及她,她一路扭了好幾回,只覺得腳踝處疼得厲害,卻是半聲都不敢言語。
小謝還在會所門口等他們,見他們從裡面出來,原想要上前,但看到兩人的情形之後,他又止步不動了。只見喬正諺鐵青着一張臉,而趙琪則披着他的外套,臉上淚漬未乾,他何時見趙琪哭過,暗暗猜出幾分因由,又想起剛纔喬正諺讓他先走,大抵也是不想讓趙琪難堪,便默默地躲在一旁沒有出聲。待他們的車開走之後,他才上了自己的車。
回去的路上,喬正諺依舊將他的那輛沃爾沃開得飛快,汽車裡的氣壓低得讓趙琪如坐鍼氈。以往喬正諺送她回家,她總是希望這段路永遠不要走完纔好,可這一次看到自家小區的燈火,她才稍有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可喬正諺似乎並未打算就此放過他,車停了,他卻不開門。
“對不起。”趙琪訕訕地開口道歉,她也說不清楚到底希不希望喬正諺來,可是王世昌對他的那一通侮辱實在不堪入耳。若不是喬正諺擺着一張冰塊臉,她一定重新去包廂裡在王世昌的身上狠狠補上兩腳。
那句“對不起”還未消散於車內,她的臉上就捱了狠狠的一巴掌,火辣辣得疼,只見喬正諺的眼裡佈滿了血絲,他的聲音喑啞又帶了點隱忍,“你對不起的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