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談成的,既是應酬,自然少不了拼酒。喬正諺的酒量其實並不好,要真喝起來,恐怕還不如趙琪。但趙琪到底是個女孩子,以往在酒桌上,通常是他罩着趙琪多一點,可今天晚上,趙琪似乎特別主動,大有替他擋架的意思。
龔副局長的助理小李一邊敬她酒一邊誇獎她,“喬總有一個好秘書啊,喝起酒來這麼爽快,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趙琪雙眼迷濛,兩頰微紅,卻是掠去七分平日的精明幹練,添上三分不勝嬌羞之態。出得酒店,兩頰的紅暈彷彿是瞬間被夜風吹散,那笑了一晚上的臉有些僵硬,胃裡也如浪濤般翻涌着,一股酸辣之氣直往喉嚨裡頭衝出來,再衝向酒店洗手間顯然是來不及了,只能彎腰在酒店一旁的花壇裡吐起來。
五彩的霓虹燈光下,花壇中的片的月季彷彿閃着熒光,一點也不比白天遜色。她突然有些可惜起這些花來,原本應該用清水細雨來滋潤的,如今卻白白承受了她胃裡的污穢之物。
原本晚上就吃得不多,吐到最後,只剩下酸水,彷彿連膽汁也一併吐出來了。直起腰來,她接過喬正諺遞來的漱口水,重複漱了好幾次才清去口中的酸腐之氣。“不是有事急着要走嗎,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彷彿是藉着醉意,連說話都有氣勢多了。
喬正諺雙手插在口袋裡,看了她一眼,一挑眉說,“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打車回去,路上小心。”說完,他便轉身上了車,關上車門,沒有片刻停留,性能極好的車在她眼前絕塵而去。趙琪恨得牙癢癢,“喬正諺,你個王八蛋。”七寸的高跟鞋往地上一跺,腳後跟痛得都沒了知覺,連眼淚都差點疼出來了。她有些站不住,便蹲下身去,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黑色皮鞋,光亮的,彷彿纖塵不染。她擡頭,只見喬正諺已經伸出手來,她只愣了片刻,就爽快地將手放到他的手心裡,藉着他的力站了起來。看着那輛停在不遠處去而復返的黑色轎車,她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又冷哼了一聲說,“算你還有點良心。”
就這樣,喬正諺拉着趙琪的胳膊把她塞進了車裡,還用警告的口吻說,“只此一次,以後少跟我借酒裝瘋。”他的語氣不容置喙,趙琪似乎是被他震懾到了,低着頭靜靜地坐在她旁邊,乖巧地與剛纔判若兩人。
車在一處高檔小區停穩,夜裡,小區裡面特別安靜,一家三口從他們的車邊經過,小女孩坐在爸爸的肩頭,媽媽跟在後面,三個人快步走進防盜鐵門內,只是小女孩清脆的笑聲依舊從樓道里傳出來。
趙琪下了車,卻在關門之際又彎下腰來,“去樓上坐會兒吧,前幾天朋友送了我幾兩大紅袍,我泡給你喝。”車內的光線很暗,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得他的聲音說,“不早了,你上去休息吧。”
“哦。”對於他的拒絕,趙琪幾乎是駕輕就熟,連驚訝都沒有,只說,“那你也早點休息。”下一刻,沒有猶豫的,她已經將車門替他關上了。黑色轎車再一次在她的視線裡消失,這一次,她等了許久,可是車再也沒有回來,就在寂靜無人的小區裡,路燈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她聽到花叢中一聲貓的叫聲,像小孩的哭聲一般。
喬正諺趕到餐館的時候,餐館都已經打烊了,佟師傅給他開的門,見到他就問,“不是說來吃晚飯,怎麼現在纔來?”
喬正諺一腳踏進院裡,院裡只亮了一盞燈,瓦數不算低,但院子畢竟不是一個閉合的空間,因此並不亮堂。佟師傅這裡總共只有三個包間,這裡不比其它餐廳,大廚再加小二總共佟師傅一人,佟星偶爾有空纔會幫忙,因此每天只能席開三桌。若要預定還得提前半個月,當然喬正諺除外,他與佟師傅算是老交情了。此時其餘兩個包間都已熄了燈,只有他定的那個小包間還隱隱傳出點光線來,是很溫和的光亮。
“玉初是跟我和阿星一起吃的飯,”佟師傅問,“你定的那些菜還要上嗎?”
“不用了,”喬正諺往包間的方向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彷彿想起什麼,“佟師傅,煮點粥吧。”
佟師傅應了一聲便往廚房裡走了。
喬正諺推門進去的時候,玉初正跟佟星坐在餐桌旁,兩個人捱得很近,桌上放一本書和一本如磚塊般厚實的詞典,佟星手裡還拿着筆,如兩個學生在討論功課。聽到動靜,她們倆一起擡起頭來,玉初扯開嘴角對他笑了笑,並說了一聲,“你來了。”好像並沒有因爲他的遲到而生氣。倒是佟星,嘟起嘴來控訴他,“喬大哥,你知道你遲到了多久嗎?”她指指自己腕上的手錶,“我以前一直以爲你是個挺靠譜的人,沒想到你比小謝還不靠譜,我對你太失望了。”她搖着頭,彷彿自己遇上了負心漢,悔不當初。
然後她又湊到玉初的耳邊不曉得說了句什麼,逗得玉初都“噗嗤”一聲笑出來,令他不得不懷疑這是以破壞他的形象作爲代價的,不過他倒並不生氣,脫去外套,悠悠然坐到她們對面,難得閒適地靠着椅背,對她們說,“你們繼續。”
原來兩個人是在翻譯一篇法語文章,喬正諺知道佟星是法文專業的,只是不曉得玉初也學過法文,而且顯然比佟星這種半吊子要精通很多。她說話的時候佟星的眼裡滿是崇拜之色,有時候點頭如搗蒜,要知道佟星是很少這樣乖巧的。
玉初已經很久沒有爲一件事情這樣專注,等她與佟星合作着完成那篇文章的翻譯時,看見喬正諺正靜靜地坐在那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們。她的臉突然又有些發燙,思緒有些混亂之中還記得問他,“你吃過沒有?”
“粥來嘍。”喬正諺還來不及回答,佟師傅已經將熱騰騰的粥端了過來。佟星這個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剛剛對喬正諺發泄完沒過一個小時,此刻又殷勤地幫他盛起粥來,還十分周到地放到他面前。
“這個粥啊,煮起來可不簡單呢。要先把雞胸肉下開水焯熟,再摻上料酒除腥,撈起來沖涼了以後才能撕成絲……”佟星一邊給玉初盛粥,一邊還在跟他們介紹這粥的做法。
薺菜香菇雞絲粥,雞絲撕地極細,連同那粥一起,入口即化,熱騰騰的粥流入胃中,壓住了剛纔還在翻騰的酒氣。佟星抱着她的書,推門出去了,包間裡瞬時又安靜下來,粥的香味盈滿整個空間,玉初還如往常一樣,雖一小勺一小勺地撈着碗裡的粥,但也是將整整一碗都吃完了,只覺得口齒留香。
擡起頭來的時候,喬正諺已經放下了勺子,靠在椅背上,眉目舒展,眼裡的光線格外柔和。他這樣柔和而放鬆的表情,玉初不是沒有見過,只是上一次好像也是在這裡,大約於他而言,這個地方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剛纔與佟星聊天的時候,佟星無意提起,很小的時候,她就與喬正諺相識了。喬正諺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她纔剛剛記事,那時候他是與父母一起來的。每次講到喬正諺的父母,大家彷彿都有意無意地避開,在家裡趙管家是這樣,如今佟星也是這樣,而喬正諺就更是連提都不曾提起。
回到家中,趙管家已經把喬正諺的藥熱好了,他蹙眉看了趙管家一眼,顯然趙管家已經和鄭玉初串通一氣,此刻索性不去理會他的眼神,自顧進了房間。只有玉初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彷彿在說,“還說你不怕苦,這不又不敢喝了?”
喬正諺只得拿起碗來,效仿前一天晚上,一口氣下肚,苦不堪言卻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只如往常一樣冷着一張臉。不知何時,鄭玉初的手裡又多了一顆糖,她身上彷彿總是帶着吃不完的糖,有時候他很好奇她都將糖藏在哪裡,他的眼光朝着她外套的口袋上探了探,卻被她看出端倪來,拍拍自己的口袋說,“沒有了,這是今天最後一顆。”她將糖塞到他手裡,“想要的話要等明天了。”
竟拿他當小孩子哄,他一個大男人愣是讓她說得紅了臉,他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硬生生地吐出“晚安”兩個字。
“晚安。”得到的答覆明顯要比他鎮定也愉悅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