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兩份文書同時出現在了桂花樓的大堂中——一份在劉林的手中,而另一份在西門慶的桌子上,被那沉甸甸的銀元寶壓着。
西門慶彷彿在夢中一般,前一刻,他還無比的憧憬着勝利,而後一刻,現實卻在他的頭上結結實實的澆了一瓢涼水,告訴他剛纔只是在做夢而已。實在是想不到,在大茶壺這種左右逢源的掉包計面前,劉林居然將計就計,也掉了一次包,居然瞞過了所有人。而且他剛纔看似在讓步,在追問的話語,卻成爲了現在頂死大茶壺的匕首。
是大茶壺自己承認的,交給劉林的文書上是有字的。因爲大茶壺怕劉林撿起一塊碎片來質問,何況紙張即便是摺疊了起來,上面寫沒寫字,也是能夠依稀看出來的,劉林那個被風吹落手中東西的動作,是完全的刻意爲之,給掉包做掩護,掉包結束之後,迅速的撕毀了手中的紙,把一切都遮掩過去。
這真是妙極了的局,西門慶略微回想了一下,就覺得冷汗森森,他在心裡產生了一種喪氣感,好像周遭的所有人都是智慧無比,他們在進行的角逐和較量,在自己眼裡看來居然高不可攀,也只能通過事後覆盤才能看出其中的奧妙,而如果身處其中的話,恐怕輕而易舉的就會着了道。
事已至此,應當說,大茶壺完全的失敗了。劉林在所有人的面前證明,大茶壺的懷裡實際上有兩份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房契和地契這玩意就是這樣,如果有一份的話,想要鑑定出真僞,會非常的麻煩,可是要是同一個人身上有兩份,那就基本不需要鑑定了,因爲那一定是假的。有真正文書的人,怎麼還可能再僞造一份呢?這並不符合邏輯。
現場的人聒噪了起來,他們的嘴裡打着呼哨,在用各種方法羞辱着大茶壺。這些人剛剛進桂花樓的時候,得了劉林茶水和點心的恩惠,現在正是圖報的時候,於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就好像不罵一句大茶壺,便不是人一般。甚至少數人還把手裡沒有吃完的電信扔了出來,砸到大茶壺的身上,場景十分狼藉。
不能再等了,西門慶明白,是自己表明態度的時候了,要跟大茶壺劃清關係,表明自己的立場。
“劉賬房。”西門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對着劉林一抱拳。“今天劉賬房的一番表現,真的是讓我開了眼,在下深深敬佩劉賬房的機智果決,以及那快如閃電的掉包手法,幸虧我是陽谷的老人兒,知道劉賬房一直是在商場混跡,否則的話,還真個以爲,劉賬房是在街頭討生活的偷兒,哈哈,只怕是陽谷街上手段最高明的偷兒,也沒法在衆目睽睽之下,完成這樣精彩的表演。佩服、佩服。”西門慶微微彎腰,居然略微鞠了一躬。
要知道,西門藥鋪和桂花樓一樣,同屬陽谷比較大的買賣,二者之間的掌櫃和東家基本上是平級的,而以東家的身份,向賬房先生鞠躬,在商面兒上來說,已經是給了劉林極大的面子,西門慶爲了脫身,也算是豁出去了。他想用這種不合理的尊敬,向王安示好,告訴他,自己並不是跟大茶壺站在一條陣線上的。
“哪裡哪裡,西門員外過獎了。”劉林只是把手一推,別說鞠躬,甚至連基本的抱拳還禮都沒有,傲慢之際,壓根不把西門慶放在眼裡。
這讓西門慶有幾分尷尬,他有些不知道下面應該怎麼說,畢竟,在場這麼多人,西門慶的做法,會在半個時辰之內就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傳遍陽谷,西門慶當日裡在西江茶坊所發下的宏圖大願,就會徹底的淪爲笑柄,更重要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貴婦,會不會心生不滿,有所動作,這都是西門慶必須要擔心的事情。所以話僵到這,西門慶就不好說什麼了。
可是劉林並沒有停下,他繼續說:“西門員外,現在情況是怎麼樣你看的很清楚,我不知道你是還有後招呢,還是到此爲止了,如果還有後招的話,儘管的使出來吧,就讓你看看我劉林的手段。”
劉林一點面子都沒給西門慶,相反還把這件事的矛頭直指西門慶,這就要求,西門慶必須要給一個表態,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況下,什麼都可以說,但是態不能表,站錯了隊,哪怕僅僅是嘴上站錯了隊,都必須要接受與之相應的苛刻的有些過分的責罰。
西門慶知道,不說幾句什麼,劉林肯定不會放過他,但是說多了,也會有人不會放過自己。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時刻。
正在西門慶舉棋不定的時候,他看到了桌上的銀子,以及銀子下面的文書,頓時心中一亮。西門慶沒有說話,而是把銀子拿到了手裡,然後突然猛的一扔,他扔的位置,正是大茶壺腳下的地方。“你這混混兒,不就是想來混倆錢兒嗎,這錢,我給了,你拿着錢,趕緊滾回你的水榭閣也就是了,一會要是武二爺來了,估計也就沒你什麼好果子吃。”
西門慶所扔出的銀子,不偏不倚的砸向大茶壺的腳背,看着銀子的飛行軌跡,西門慶有一些擔心,這玩意砸到腳面上也是挺疼,要是真砸到了大茶壺的話,怕是就把他得罪了。其實西門慶選擇扔向地面,本身就是一種對大茶壺的保護,他本來儘可以往大茶壺的身上扔的,可是西門慶的手頭兒哪有那麼準,事情的發展方向,跟他所想的南轅北轍。
銀子就快砸到大茶壺腳面的一瞬間,只見大茶壺迅速的出腳,在銀子周圍一蹭,然後腳緊接着下落,等大茶壺的腳停下來的時候,那塊十兩重的元寶,穩穩的停在了大茶壺的腳面上。這一下卸力,玩的非常漂亮,然後大茶壺微微一笑,用腳尖一挑,把銀子高高拋起,又用手將銀子接住,揣在了懷裡。
大茶壺對着西門慶一抱拳:“謝了,這位員外,看來今天晚上的下酒菜有着落了。”然後他轉過身來,對着劉林說:“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不過姓劉的,咱們後會有期,我相信,等你犯在我手裡的時候,會死的很難看。”說罷,大茶壺轉向門口,大踏步的準備離開。
“慢着,你當桂花樓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人羣當中突然閃出一個夥計,擋在了大茶壺面前。“你剛纔傷人在先,訛人在後,要是讓你這麼走了,那桂花樓的臉面何在?”
“哦?看來無知後輩是想來擋爺爺的路了。”大茶壺笑着說。
“讓他走。”劉林突然開口,也只有這三個字而已。此刻的劉林雙眉緊鎖,看起來處於深深的憂慮之中。
“跟你們賬房學着點,小子,爲人處事最重要的是精明。我還真不是自誇,你們二爺要不親自來的話,我想走,誰也擋不住我,哈哈哈。”一聲大笑,大茶壺邁着方步離去。
“劉爺,我肯定能制住他。”攔路的夥計在大茶壺走後,對劉林說。
“你難道沒看到,他剛纔那踢接銀子的本事?力量拿捏的極好,別說你一個人,就算是十個夥計一起上,也未必能擒得住他。再者說來,我們是開飯館的,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把前來訛人的混混兒趕走也就是了,拿人辦案,那是官府的事,切不可越俎代庖。”劉林明面上在教訓夥計,實際上卻是在向衆多圍觀的人,展現着桂花樓的高風亮節,不與大茶壺一般見識。
“感謝西門員外,幫桂花樓打發了那混混兒。”劉林的語氣仍舊傲慢,他對話的目標還是西門慶,這就代表,他並不想到此爲止,而必須要讓西門慶說個子醜寅卯。
“別別別,劉賬房,我可並不是幫你們桂花樓。”這是西門慶剛纔就想好的臺詞,在這個問題上,他可不會着了劉林的道兒。“我剛纔也說了,平素我跟桂花樓的關係就不太好,今天來這吃飯,又被你們慢待,無論點什麼後廚都說沒有,明擺着是不想做我這筆生意,可是呢,我這人就有個習慣,越不讓我做的事情我就偏要做,於是我就坐在這,就想等着有人給我個說法。於是看到了剛纔的一幕,老實說,我真的希望剛纔那混混兒手裡拿的是真的房契和地契,不過很可惜,桂花樓氣數未禁,你劉林瞎貓碰到了死耗子,白骨生肉一般的逼退了強敵,我無話可說。”西門慶說到這,從桌子上拿起了大茶壺遞給他的文書,幾下撕的粉碎。“我並沒有劉賬房那偷兒一樣的身手,這文書也是一直放在桌子上沒有動過的,不過既然是假的,也就沒有什麼存在的價值了。我就幫劉賬房一個忙,把這假的文書除掉,這樣的話,劉賬房手裡的拿的那份,要是單獨出現的話,猛一看還真就不知道真假。哦哈哈哈哈。”西門慶在側面告訴劉林,兩份文書一份被毀,那麼劉林手裡的這份假的,就可以當真的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