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得意無比,他沒有管王安那錯愕的眼神,不,那眼神已經不僅僅是錯愕了,而是一種癲狂中的崩潰,不過不管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眼神,都已經不重要了。西門慶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文書,然後折了幾下,揣在了懷裡。
現在這個時候如果王安突然把賭約搶過去,撕碎的話,那西門慶就白贏了,畢竟私憑文書官憑印,要是文書沒有了,那這次的賭約自然也就不存在。西門慶要保住自己的勝利,他在收起文書的同時,沒有忘記諷刺一句王安。“王賬房,別想了,你的神機妙算失靈了。先看眼前的事,那個站在門口的,就是我安排的‘大人物’,看來他並沒有派別人來,而是自己親自前來發難。不過王安,至少有一點你說對了,他果然選擇在了桂花樓,而並不是衙門。可惜啊可惜,你並沒有選擇具體的地點來賭,說到底,王安,你是太自信了。”
“不,不可能,怎麼會這麼快……”王安小聲嘟囔着,他的聲音在嘈雜的大堂裡如同蚊子的鳴叫一般,西門慶只是胡亂聽了一下,就不再理會。如何來收取勝利的果實,那是以後的事,至於現在,完全沒必要着急。
大茶壺的一聲呼喊,桂花樓裡的夥計半天沒人搭茬,他們相互的看了看,幾乎同時都選擇低下了頭,沉默不語。西門慶明白,這是王安所預見的情況出現了,過多的夥計,讓他們產生了彼此依賴的心裡,沒有人想在這種情況下獨自出頭,當然,這時候如果出現一個衆人所信服的帶頭者的話,也許這一盤散沙會突然奮起,不過這僅僅是建立在不可能發生事情上的假設。西門慶點了點頭,果然,選擇桂花樓作爲突破口是最爲正確的選擇。
大茶壺環顧四周,他沒有往屋子裡走,而還是站在門口,大茶壺的身材還算魁梧,再加上他分開腿站着,一個人倒是把桂花樓的門佔了一多半。
冬季的桂花樓即便是大堂,採光也不是很好,很大程度上靠開着的大門透進來的光,大茶壺這樣站着,他的臉被埋在陰影當中,光中的身體顯得越發黑暗,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壓迫感。
“問你們話呢,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能回答的嗎?你們這些夥計,快些回答我,這是不是桂花樓?”大茶壺越發的理直氣壯。
看這架勢,西門慶甚至懷疑,大茶壺從前並不是做官的,而是市井的破皮無賴,他這個樣子,比正宗的混混兒絲毫不差,這套做派,讓人瞠目結舌。
終於,夥計當中有一個人擡起頭來,未曾開口,先把手中的碗筷放到桌子上,但是這一下放置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就是屬於失誤,居然沒有放穩。那飯碗滾了幾圈從桌子上跌落,“啪嚓”一聲,碎裂成無數的瓷片。
這讓在大茶壺暴喝之後寂靜的大廳中沉默的衆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那夥計沒有去收拾地上的瓷片,而是迎着大茶壺站着說:“兀那漢子,這就是桂花樓,門前的牌子寫的清清楚楚,你難道是不識字?你要是吃飯呢,就請進門來,選一張乾淨的桌子,只要有銀子,我們畢竟是好酒好菜的招呼着。如果你要是存心來尋些是非的話,那樣的話,可就對不起了,你得去打聽打聽,這桂花樓的東家姓什麼,東家兄弟二人中,二爺是幹什麼的,二爺在今年夏天的時候,赤手空拳打死了什麼?兀那漢子,你要是知道了這些,恐怕就不會在這裡聒噪。”夥計說完之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點指大茶壺。
“哎,那漢子。”西門慶揚起手對着大茶壺喊,他覺得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告訴大茶壺自己也在,隨時可以給他提供支援,這樣的話大茶壺處理事情應當是更加的遊刃有餘。“這破地方的後廚什麼原料都沒有了,不管你點什麼,他們都只能從別的地方給你買。所以你要是吃東西的話,就別進來了,直接拐彎去別的飯館,別進了門還得費那二遍事。”西門慶說完了話,就把手放了下來。這時候的西門慶,爲了更好的觀察大茶壺,已經把凳子完全的斜了過來,這樣的話,他只需要微微的側身,就能看到事情的發展過程。
“哦,原來是這樣。”大茶壺果然是聰明人,並沒有跟西門慶打招呼,而是雙手抱了個拳,向西門慶答謝。“多謝這位爺臺的告誡,看來今天這飯是吃不成了。”大茶壺小聲嘟囔着,然後嘆了口氣。“剛纔說話的那夥計,現在我來回答你。我當然知道這家的東家叫什麼,不過這桂花樓的東家本來就是筆糊塗賬,據我所知,甚至連你們這些夥計當中也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有些人叫武植東家,有些人叫武松東家,不過還好這倆人是哥倆,倒也不用分的太清楚。兀那夥計,武松是本縣的都頭,他在今年夏天,赤手空拳打死了景陽岡上的吊睛白額猛虎,這些我都知道。我是一介草民,民不與官鬥,況且就算武松不是官,就算是十個我困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你家二爺的對手。這個這個世道,並不是誰拳頭打,誰地位高,誰就佔理,大宋朝是有王法的地方,要是真有人徇私舞弊的話,自然有王法來管他。我就不信,武松的拳頭再大,能大過王法;地位再高,能高過制定王法的聖上!”大茶壺說的正氣凜然,與剛纔的破皮無賴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差別。
西門慶對大茶壺突然的轉變再次的目瞪口呆,這真是一個神奇的人,他臉上的神色、表情,說話的語氣,變的比戲臺上的戲子還要快。另外大茶壺的嗓門真是好,就這幾嗓子慷慨陳詞,震的桂花樓的大堂裡嗡嗡作響,而透過大茶壺沒有擋上的門的部分,西門慶分明看見,街上已經陸陸續續的出現了圍觀者。陽谷縣的人最愛看熱鬧,哪怕是以命相搏的時候,也會有看客看的津津有味,就好像看別人倒黴,自己身上能長塊肉一樣。西門慶平素對這些人甚是不齒,但今天,他卻在心裡期盼着,希望圍觀的人越多越好,不要臉的人越多越好,越是這樣,試探的效果越好,對於武家致命一擊的殺傷力越大。
“你……你不要亂扣帽子。”跟大茶壺對峙的夥計明顯膽怯了,說話都有些不順暢。“漢子,你吃不吃飯,吃飯的話進來說話,莫要擋着門口,我們還要開門做生意。”語勢衰弱,甚至在話語中也客氣了很多。西門慶瞧的分明,這說話的夥計腳尖在微微的挪動,如果不是現場這麼多人都在看着他的話,他會馬上轉身逃跑。現在即便是站在那,也僅僅是強行支撐着而已。
“吃飯?哈哈哈。”大茶壺大笑着說,同樣伸出了右手,講食指和中指併攏,指着西門慶的方向。“剛纔那位爺臺說的明白,你們這什麼都沒有,我進去吃什麼飯?你不是剛纔也說了嗎,我來這隻能做兩件事,現在飯是吃不成了,你說我該幹什麼?”
“客官……我……我什麼都沒說。”夥計顫抖着回答。
“看來,你只是個出爾反爾的狗東西而已。”大茶壺不再站在門口,而是緊走幾步進了開,伸出手快如閃電般的掐住了夥計的脖子。“來,我來幫你想一想,你剛纔都說了些什麼?”
夥計手跑腳蹬,拼命的做着掙扎。但是大茶壺的力氣顯然極其不錯,他居然單手把夥計拎了起來,就好像拎着一條狗一般。
難道,這人是個武官?西門慶拍拍腦袋,恍然大悟。之前他一直把大茶壺想象成是那種坐轎的文官,在西門慶的印象裡,似乎只有文官纔會玩那些陰謀詭計,纔會在權力的傾軋中落馬,身敗名裂。但今天看到大茶壺的身手,絕對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文人所能做的出來的,這膂力只有用石墩子才能夠練的出來,看來大茶壺對於這一身的力氣,是下過苦功夫的。但是,這樣會不會太過了?西門慶有些擔心,一旦話還沒有說,就先掐死個夥計,那就顯得不是很在理了,眼見那夥計掙扎呃動作越來越小,甚至手腳開始出現了輕微的抽搐,再不做點什麼,就真的是命在頃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