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很溫暖,照在身上有一種灼熱而乾燥的感覺,黃虎內心深處有些留戀中原,很大意義上也是因爲這種乾燥,臉譜島作爲一個海島,上面的空氣常年鹹溼,一年到頭,黃虎都感覺不到皮膚是乾的。他很喜歡手摩挲着乾燥的皮膚的那種感覺。
現在的黃虎就站在伙房外的空地上,等待着潘金蓮的出現。黃虎知道,在臉譜島上有很多藥劑大師可以通過調配藥劑讓垂死的人,爆發出迴光返照的精神,不過藥勁一過,人就會馬上死去。當然,黃虎是不懂藥劑的,他也很怕,那個叫做毛蛋的年輕人,會對潘金蓮採用類似的方法,要是那樣的話,千面的責罰也就成爲了懸在黃虎頭上的寶劍。但是黃虎也明白,毛蛋同樣是把未來壓在潘金蓮身上的人,他應該不會緊緊因爲一次談話,就急不可耐的燃燒掉潘金蓮多餘的生命。
本來門前的空地上人頭攢動,但黃虎出來之後,人羣漸漸讓開,倒閃開了一片可以保證兩個人密談的空地,這讓黃虎很滿意,看來自己的威風還是有用的。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黃虎所期盼的身影出現了,潘金蓮走了出來。令黃虎驚訝的是,潘金蓮的臉色看上去不錯,怎麼可能重病馬上會好成這樣呢?黃虎不解,難道這毛蛋在藥物上頗有造詣?要是如此的話,這倒真是個可用之人,輕易的讓他死去,倒是有一些可惜。但等潘金蓮再走近一些,黃虎突然反應了過來,潘金蓮的臉上是戴着自己給的人皮面具的,這張面具不但修改了容貌,同時也修改了臉色,只要略微的做一點手腳,臉色就可以變得很好。
細看之下,潘金蓮的步伐有些蹣跚,雖然她再竭力避免着被人看出來。其實如果黃虎不是事先知道潘金蓮生病的話,倒也有可能被瞞過去。看來這女人,能夠在一幫男人當中成爲頭目,倒也不是全靠的運氣。
黃虎和潘金蓮站到了空地的正當中,他大概的估計了一下,小聲說話,別人是聽不到的。但是事關重大,黃虎還是轉過頭去,凶神惡煞的盯着人羣,他的單目當中閃爍着寒光,掃過之處,人羣都打了個激靈,然後不住的後退。現在的距離,較之剛纔,又看全了許多。
“你身體怎麼樣?”黃虎已經顧不上別的問題,他最想了解的就是這個。
“你是說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是本來感覺怎麼樣?”潘金蓮的聲音有些生澀,能夠聽的出來她的嗓子很乾燥,好像是很久沒有喝水。黃虎隨即會意,雖然潘金蓮身體發熱,需要多喝水,但是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是承受不了,頻繁的出伙房門來進行方便的,況且她畢竟是個女人,在重病之下使用變體衣,肯定不會像平時那麼自如。
“我都想知道。我可不想讓你在使用完三個名字之前死,我黃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要是提前死去的話,以後江湖上倒是不好混了。”黃虎壓低了聲音說。“三個名字”對於黃虎來說是最高級的秘密,他必須要保證,沒有別人可以知道。
“現在的情況還不錯,但是隻能支持一刻鐘,這是毛蛋告訴我的,哦,就是站在我旁邊的那個年輕人。不過我的身體很不好,打擺子已經有幾天了,現在每天能意識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我自己估計了一下,恐怕五天之內,要是再不接受任何救治的話,我就要死了。”潘金蓮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冷酷,面無表情。好像即將到來的死亡跟她毫無關係一般,這種淡定和從容,讓黃虎感覺有一些發愣。
“那你可要想清楚,五天之內,快點用出第三個名字,用完之後,我就跟你沒什麼關係了。”黃虎認定,在這種情況下,潘金蓮無論幹掉誰都不可能逃出半天堡,她在說完那個名字之後,一定會哀求自己,到時候,就可以帶她去臉譜島了。當然,現在這些對於潘金蓮來說還是秘密,黃虎是不可以說的。一定要催她,快點使用第三個名字纔是正道。
“不急。”潘金蘭輕輕的整理了一下額前的頭髮,微微的嘆了口氣:“這幾天我肯定會使用第三個名字,不過,你的這種焦急的態度,倒好像不是你口中受人所託的樣子,一般來說,受人所託的話,如果我死了,那隻能說是我自己沒有分配好這三個名字的使用時間,或者說對於自己的生命延續程度過於樂觀,跟你是沒有什麼關係的。黃虎,你這麼着急的讓我使用第三個名字,是不是,你着急要離開呢?而不完成這第三個名字的話,你就不可以離開半天堡?”潘金蓮的眼睛如同鉤子一般看着黃虎。
“無知的婦人。”黃虎陰冷的笑了一聲:“不要做過多的猜想,這對於你來說,是很危險的事。我這也是幫你着想,不想你在死去的時候,還惦念着沒有取走某一個人的性命,畢竟,在仇恨和不甘中死去,是最大的不幸。不要把這種憐憫,當做你要挾我的理由,那樣是很不明智的。”
“我只有一刻鐘,如果你不想我過一會躺在這回不去的話,現在我們該談談事了。說吧,你來找我是做什麼?”潘金蓮的話鋒一轉,態度也凌厲了起來。
黃虎承認,潘金蓮的態度轉的恰到好處,如果繼續的在剛纔的問題上深究下去,那麼幾個回合之後,潘金蓮就會落於下風,因爲她只知道三個名字,所有的關於自己焦急的原因,都只是來自於猜測而已,無面者的身份,臉譜島的風雲,這些都是絕對的機密,不可能被眼前的這個女人所瞭解,她不可能知道真相,也就不可能有要挾自己的籌碼。但是她選擇率爲佔得上風之後,就轉移話題,顯得胸有成竹,在後面的話題上,也可以保持最大的主動。黃虎對於這個是無可奈何的,畢竟,他確實急於讓潘金蓮完成“三個名字”,並且在她的身體崩潰之前,帶她離開半天堡。他驚異於這個女人在什麼時候,變成了談話大師,幾句話就可以讓自己疲於招架,她已經跟初見的時候大大的不同,真不知道,潘金蓮變成這個樣子,還會不會符合千面的要求。
也許是千面預知了她的這種變化?或許吧,黃虎突然覺得,似乎現在的潘金蓮,跟無面者的在某些方面的差距正在逐漸的縮小,當然,如果她掌握了無面者的一些技巧之後,這些差距也許會被縮的更小。
“我來找你……”黃虎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是多麼的難以回答,尤其有先前的談話墊底,更不能表達出自己的焦急,否則的話,無疑於爲自己形式上的被動做了最好的註解。“我是時間太久沒有過來了,所以今天來,看看你有沒有想要殺的人。畢竟,你想告訴我名字的話,只能依靠我來找你,這伙房對於你來說,就好似監獄一般,如何能夠逃的出去?哈哈哈。”
“伙房現在對於我,已經不是監獄了。”潘金蘭看着黃虎的眼睛:“你剛剛自己也看到了,我現在是新的伙伕頭,這裡可以說是我的王國。但是我承認,想找你的話,確實是不容易,廚子在半天堡的地位實在是太低了,況且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一口氣跑那麼遠。”潘金蓮輕輕的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想跟你說說,關於傳達信息的問題,在最近幾天,我一定會用出第三個名字,但不一定是在什麼時間,即便是每天中午都來,也很難滿足這種需要。你也看到,我快死了。”潘金蓮悽然一笑:“你剛纔也說,不想讓我把第三個名字帶入墳墓,暫且不考慮你是因爲什麼原因說的這句話,不過在這一點上,咱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也不想。所以我今天對你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要建立一條通道,能夠讓咱們倆隨時聯繫,讓我隨時可以把第三個名字告訴你,然後你就可以馬上開始行動了。我覺得,你應該能夠做到,而且這個要求,也並不過分。”
然後,在黃虎驚訝的目光中,潘金蓮抱住了肩膀,嘴角似乎掛着得意的微笑。這不得不讓黃虎想起第二個名字時發生的事,也是這樣的談話,潘金蓮一步一步的,把自己誘拐進了圈套和陷阱,以至於讓自己被迫在滿足她所提的條件下,殺掉了新軍統領。雖說最後實現起來麻煩也不是非常大,但黃虎一直覺得心裡疙疙瘩瘩的,高高在上的神,居然被凡人玩弄了,還是用這種最爲屈辱的方式。黃虎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再落入這樣的騙局,但是他也有一種感覺,似乎現在潘金蓮正在不斷的向一個新陷阱裡引誘自己。黃虎仔細琢磨着潘金蓮的話,建立一條溝通的通道,其實也不是非常的困難,只要在伙房安排一個兵丁,讓他幫忙傳話也就是了,這是最簡單的辦法,雖然說自己的親信都已經返回臉譜島,但是潘七傳名字的時候,一定會用一些暗語什麼的,這個兵丁又不知道她實際上說的內容,倒也不至於泄密。何況宛城第三個名字,也就可以離開半天堡了,就算露出了一些馬腳,又能怎麼樣呢?
只是……黃虎本能的覺得,潘金蓮所想的絕對不僅僅是那麼簡單,但是,時間卻不允許黃虎多想,畢竟,一刻鐘的時間稍縱即逝,潘金蓮現在死了,自己就完了。
“可以。”黃虎無奈的點點頭:“我派一個兵士留在伙房,你要使用最後的名字的時候,只要告訴那個兵士,讓他再傳話給我,也就可以了。”黃虎一邊說,一邊琢磨,到底留下誰比較好,這個人一定要比較老實,同時比較傻,遇到事情不會多琢磨,只有這樣的人,才最合用。
“不行!”潘金蓮搖了搖頭,聲音斬釘截鐵。
“爲什麼不行?”黃虎驚愕的說。潘金蓮的回答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這女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因爲我不放心。”潘金蓮一字一頓的說:“第三個名字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也可以明告訴你,黃虎,我希望用第三個名字能夠逃出半天堡,得到自由。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自由纔是最寶貴的,即便是不生病,在這地獄當中當一個小頭目又有什麼意思?我必須保證這第三個名字在傳遞上,不會出現任何的紕漏,你的兵士在傳遞中萬一有出現了誤傳,或者他因爲什麼原因沒有把名字送到,我就會白白的死在半天堡,帶着不甘和後悔而死去。”潘金蓮盯着黃虎,這種銳利的目光,讓黃虎有些發毛。
“這個你放心。”黃虎扭動着脖子,他極力的避開這種讓人不安的目光。不知爲什麼,潘金蓮的這種目光,讓黃虎想到了臉譜島上的那些神像,那些從來都是俯視着無面者的神像,每當黃虎仰望的時候,都會感覺那些神像的眼睛是活的,時刻注視着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那種感覺跟現在像極了。
黃虎調整了下自己的狀態,他不能夠讓潘金蓮看出窘迫。“我會挑選最得力的兵士,忠心腿腳快,絕對不會耽誤你的‘逃脫大吉’。哈哈哈。”
潘金蓮的眼睛如同追魂一般的盯着黃虎:“正因爲是中心於你的,我才更不放心。黃虎,我提的第三個名字並不容易實現,你到時候聽到後,很可能會返回,然後就會把一切都歸結到你手下的兵士身上。不是親口告訴你這個名字,我不放心。實話實說,黃虎,除了這‘三個名字’所蘊含的固有規則之外,你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我都不相信。只有讓你找不到任何逃避的理由來執行最後的名字,我才能夠得到贏得的自由。”
“你自己跟我說?”黃虎故意露出了個輕佻的表情,他感覺到似乎潘金蓮已經知道了一切,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她怎麼能夠說話這麼肆無忌憚,好像猛獸在質問獵物一般。可是明明,我是猛獸,她纔是獵物啊?!“別逗了,就你現在這種隨時可以倒下的樣子,你自己也說了,不可能離開伙房到我那去,難不成,你讓我從現在開始待在伙房不走,直到你說出第三個名字?這怎麼可能!”黃虎又覺得這女人是瘋了,對,她一定是瘋了,她怎麼可能知道無面者和臉譜島的事!
“是的,不可能。”潘金蓮一攤手,然後說:“所以,我會找一個我信任的人,去找你,告訴你最後的名字,然後你來執行。”
“你找個人?那要是萬一你找的人,篡改了最後的名字呢?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他自己想了個名字,告訴了我。那樣的話,豈不是我倆都被耍了?再說了,你只能找伙房裡的廚子,而伙房裡的廚子,怎麼可能越過半天堡上的層層哨卡,到我那裡去。”黃虎搖了搖頭。
潘金蓮突然笑了,這笑容,讓黃虎毛骨悚然,這笑容只會出現在看見獵物落網的獵人臉上,難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陷入了什麼圈套?黃虎仔細回想了談話內容,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這次應該不是圈套吧,只是自己的錯覺,臉譜島的事讓自己過分焦慮的結果。
“所以。”潘金蓮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我需要你給我一個什麼信物,類似於腰牌的東西,拿着它就可以在半天堡暢行無阻的行動,可以直接見到你。我需要說最後的名字的時候,就會把腰牌給我信任的那個人,同時說出名字。你看到腰牌,就像見到我一樣,執行最後的名字就行了,剩下的事就和你沒什麼關係了。這樣一舉兩得,你說的兩個問題,都可以完美的解決。”然後,潘金蓮如同一個勝利者一樣,向後退了一步,她揚起頭,居然用屬於女人的身高,俯視着黃虎。
“這……”黃虎明白,這個要求看似合理,但實際上卻有很多玄機。類似的東西只要一給潘金蓮,她就可以在山寨中橫行無阻,而她不一定要去找自己,很可能去做一些其他別的事,這是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制止的。半天堡對於潘金蓮,將會自由很多。可是,黃虎又沒辦法拒絕這個要求,一旦拒絕了,那潘金蓮一定就會拒絕說出第三個名字,她好像已經吃準了這一點一般。
在半天堡內瞎轉悠,應該也不會轉悠出什麼額外的東西,畢竟半天堡的大門牢固,可不是用什麼腰牌可以出的去的。到頭來,她還是會使用最後的名字,還是會懇求我。一切都不會改變,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在做着垂死掙扎罷了。
黃虎覺得,此刻自己才應該擡起頭,去俯視眼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