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家的人不肯見他們。
這早在裴堇年的意料之中。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童熙的抑制力這麼強。
連着四天,到廉家來,不被接見,她就等在車裡,到天黑了才走。
心裡一直有股力量在牽引着她,讓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撥開腦子裡的混沌,剖析看看,究竟那股時時縈繞着她的不適感到底是爲了什麼。
終於,一個星期後。
廉魏文終於出現在她面前,他身邊站着廉榆陽,兩人眼色複雜的瞧着她。
童熙還沒說話,廉魏文便嘆了一聲氣,“跟我進來吧。”
童熙緊了緊握着裴堇年的手,跟着走進富麗堂皇的廉家,七拐八拐的,一直走到別墅最上面的閣樓。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着童熙,語氣沉重:“你來這裡,一定什麼都知道了吧。”
童熙一怔,點頭。
“也知道我是誰了?”
“……外公?”
廉魏文苦澀的笑了,“你來做什麼呢,我都打算不認你了,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犟。”
他背過身去,擡手蓋在眼睛上,有淚滲透進粗糲的指尖。
童熙不敢打擾他,卻也覺得看着老人家這個模樣,心裡很不安,甚至覺得自己來這裡是不是錯的決定。
等廉魏文緩和之後,他轉身看着童熙,平靜了聲調,說道:“裡面,是清音,也就是你的親生媽媽,你進去之後小聲一點,別弄出大的聲響,別嚇着她,知道嗎?”
童熙心臟快速跳動,她看着裴堇年,從他那裡得到了鼓勵,纔有了信心,推開面前這扇門。
房間裡開着燈,牀褥和沙發糟亂不堪,東西丟得到處都是,但很乾淨。
窗前擺放着一張貴妃榻,有個女人,蓬鬆着頭躺在榻上,正在休息。
童熙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了,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但就是悲傷得不得了。
她一步步的走過去,沒注意到腳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東西,發出砰的一聲響。
童熙一驚,蹲下身去,看清了是一個裝着水的碗,正要起身,頭頂忽然罩下了黑暗。
她擡頭去看,中年女人已經醒了,坐起身,正看着她,那是一雙清澈無塵的眼睛,像是沒有被污染過,晶晶亮的,很是漂亮。
她看着童熙,看啊看啊,忽然癡癡的笑了。
童熙眼睛裡包着淚,張了張口,輕聲喊道:“媽媽......”
廉清音笑得更開心了,她伸出髒兮兮的手,去摸童熙的臉,童熙沒有躲。
笑着笑着,廉清音渾身忽然抽搐,一時不察,一個巴掌甩落在童熙臉上。
童熙被打得偏過頭去,再回頭去看廉清音,她像是忽然魔怔了,渾身抽搐不止,大喊大叫,嘴裡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喊,捧着腦袋,很痛苦的樣子。
童熙大驚,想要去抱她,卻被廉清音用力推開,她開始找手能碰到的東西,抓起來就往地上砸。
“您怎麼了......”
剛問出口,廉清音忽然發狂似的向她撲過來,童熙忘了要躲,身子忽然被拉扯進一具熟悉的懷抱裡。
裴堇年臉色鐵青,摟抱着她,額角的青筋都繃了出來。
好險,差一點她就被廉清音抓到臉了。
廉魏文父子也衝了進來,按住了廉清音。
童熙被裴堇年強行帶走了,到樓下,還能聽到廉清音嘶吼的聲音,那麼的悲切,那麼的無助,那麼的......心酸。
連夜,裴堇年帶着童熙和生生,回到北京。
對於廉家和廉清音,他沒有說半句,只是在童熙情緒穩定後,勸她,如果還想去,一定要先做好自己的思想準備。
童熙點頭答應了。
心裡卻忽然擔憂了起來。
她本來不想去在意,然而那股擔憂越來越被放大。
她很怕......
很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廉清音那樣,害怕裴堇年會傷心。
猶豫了一個多月,童熙終於作出了決定。
她想——離開。
終於,找到裴堇年去公司的某天,童熙收拾好了一個小的行李箱,走之前去兒童房看生生,小傢伙玩累了,正在睡午覺。
童熙坐在牀沿,出神的望着這張和裴堇年一致的眉眼五官,眼淚無聲的留了出來。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哀聲說道:“對不起寶貝,媽媽不想有一天瘋了,誰也不認識,讓你和爸爸難受。”
她已經親眼見過廉清音瘋癲的模樣,也見到了廉魏文和廉榆陽是如何按住她卻又不願傷到她的樣子,兩個大男人,臉上,脖子上都是傷口,有新有舊。
童熙不想裴堇年和生生也面對這些。
畢竟她有隱患......
“對不起,原諒媽媽的自私......”
最後一眼,童熙沒有勇氣看生生,狠心出門了,拎着自己的小箱子,從後門走。
然而,門外,停着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
裴堇年手上點着煙,挺拔深邃的身軀站在車前,陽光灑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俊顏上諱莫如深,沒有多少表情。
童熙腳步躊躇的停在原地,手裡握緊了拉桿。
她看着裴堇年滅了煙,一步步朝她走來,“要去哪裡?”
“我......”童熙低下頭,努力的將箱子往背後藏。
“擡頭看着我。”裴堇年輕斥道。
童熙嗓子眼裡一通哽咽,淚眼朦朧的看着他。
裴堇年眼色沉了沉,“把我招惹成這副模樣,你想走到哪裡去?”
“你要是走了,就等於把我的心帶走了,心死了,人還怎麼活?”
他忽然軟下聲調。
童熙驚愕的看着他。
沐浴在陽光中的男人,笑得秦均爾雅,“如果是想出去散散心,老公陪你。”
“可是我......”
“別怕,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養着你,守一輩子活寡,你知道三哥很挑,這輩子除了你,再也看不上別人了。”
童熙咬着脣,頃刻淚如雨下。
此生,她還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