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堇年走出醫院時,雨勢稍緩。
謝式撐着傘罩在他頭頂,依然有細密的雨勢拂落在肩頭,裴堇年坐進後座,抽了張紙巾在肩膀上印了印。
“談完了?”身側的遊單鎧擡了擡眼,只半秒的間隙,雙眼再次迴轉至平板上的遊戲,隨口一問:“丫頭說沒說?”
“沒有。”
遊單鎧眼眸低垂,脣角勾起淺淺的弧度,揚高的聲調帶着絲絲得意:“我就知道,問的人是你,丫頭能說纔怪了。”
裴堇年抿着薄脣,一副冷淡得難以相與的模樣,“明天你去。”
“我纔不去撞槍口呢。”
裴堇年一言不發,渾身的低氣壓凝結在車廂內,裹攜着車外的冷風,氣氛冷了一個度,薄脣微張,抿了一下舌尖被童熙咬破的位置。
他周身的低氣壓任誰都能感覺到,遊單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過近的距離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鬚後水味道,以及不該屬於他身上的蘇打水氣味。
遊單鎧丟了平板,戲笑着湊上去,問:“沒給你好果子吃吧,都咬舌頭了,滋味怎麼樣?”
裴堇年一雙深眸裡劃開一抹淡笑。
遊單鎧卻像是捕捉到了什麼新大陸,咧開嘴就想嚷嚷,被裴堇年伸出的手掌給堵了回去,他一眼沉靜,略低的嗓音對駕駛座專心開車的謝式吩咐:“明天去簡閱籤合同,正式接手。”
遊單鎧悻悻的摸了下鼻子,“廉榆陽吃這次啞巴虧,萬一以後找你算賬呢。”
“他不敢。”
裴堇年點了一根菸,窗戶稀開一條縫,些許雨絲飄進來,打溼了手臂,他稍一擡手,吸菸時車子恰好經過一條林蔭道,大樹枝葉間斑駁的碎影透在他沉靜的臉上,莫名形成一股令人無條件信服的威壓。
遊單鎧無趣的笑了兩聲,看着面色幽深,矜貴清冷的男人,仍是沒忍住多嘴一句:“其實,我覺得東辰說得對,三哥,以後別碰槍了,你好不容易洗白,再一腳岔進來,再想脫身就難了。”
今晚裴堇年單槍匹馬,着實讓當時就在車裡的遊單鎧捏了一把冷汗,雖說裴堇年手法嫺熟,招招命中,但廉家在a市的勢力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擔得下來的。
遊單鎧能有今天,純粹是將裴堇年手上的勢力接手了過來,有他一個人在暗處,那便足夠,像裴堇年這樣,爲了童熙頭腦發熱一回是意外,再有二次,那便是對廉家刻意的挑釁了。
裴堇年並非不懂這個道理。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恰好切斷了對話。
裴堇年盯了一眼亮起的屏幕,沉默了一秒,接通電話後按了免提,嗓音沉淡:“有事?”
“堇年,還沒睡呢?”
陸允溪的聲音像是提着一口氣突然鬆懈了般,溫柔的嗓音膩得能掐出水來。
裴堇年淡然的吸了一口煙,剛毅的氣質,使得眉眼有些凌厲,嫋白的煙線從縫隙裡竄出去,一如他冷漠的眸瞳,暗夜裡看不真切。
陸允溪聽見他吸菸時起伏的呼吸,小心的問一句:“你在忙嗎,我有沒有打擾到你?”
裴堇年眉頭平展:“沒有。”
一旁的遊單鎧好笑的覷了他一眼,那種冷淡的口吻總讓人覺得有種拒之千里的疏離。
陸允溪並非是聽不出來的,但能在裴堇年這樣的男人身邊,即便只是一絲絲的迴應,也是莫大的珍惜,就像現在,她刻意的忽略他的態度,只因着他說話時沉暗性感的嗓音而怦然心動。
“我是想跟你說,還有一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要不要抽個時間去照婚紗照,如果你哪天有空的話......”
“你決定。”
陸允溪握緊了機身,欣喜如狂:“那就在後天,可以嗎?”
“嗯。”裴堇年的手指虛頓在屏幕上端,似乎已經沒有多少周旋的耐心。
陸允溪一聲“再見”說出口,他修長的食指已然挪動至掛斷鍵上,陸允溪卻識相的先他一步掐斷了通話。
遊單鎧親眼見他遊刃有餘的姿態,努了努嘴最終也沒說什麼,捧着平板開始下一局的遊戲。
童熙在醫院裡住了兩天就吵吵着出院。
實在是躺在醫院裡非但沒有休息好,反而每天都有人進進出出,說是來陪她看望她,實際上把她的病房弄得一團亂。
當蘇旖旎把零食擺得滿地,和遊單鎧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電動時,童熙終於忍不了了,自己動手簡單收拾了東西,貼着額頭上的紗布跑去辦出院手續,等病房裡的兩人發現她不在了之後,着急忙慌的出去找,好不容易在醫院門口截住了她,小姑奶奶正眼也不給一個,任憑兩人說幹了嘴,就是不上車。
遊單鎧膽子小,不敢撤,只好畏畏縮縮的放低了車速,跟着童熙壓馬路,一直跟着她到天璽苑,親眼送她回家後纔敢離開。
童熙在家裡整整窩了兩天,中途去醫院換了次藥,眼見額頭上的疤痕淺了一些,怎麼也不肯捂着了,陸川只給了她一個星期的假,雖說晚去幾天他也不敢拿她怎麼樣,但童熙就是覺得膈應,第三天一早,她用遮瑕霜遮了遮疤痕,打扮得幹練精緻出門了。
這幾天陰雨綿綿,氣溫下降了幾度,空氣中時時都瀰漫着溼氣,冷風越發的沁人。
童熙一跨入童氏,站在普通電梯前,走廊盡頭的專屬電梯忽然下來一人,童熙盯眼看了看,本來不甚在意的眼睛在看見陸允溪那張臉時,瞳仁內睞出的視線頓時尖銳了一分。
“熙熙,休息得好嗎?”
童熙站定一步,揚起笑,“不錯,傷口癒合的還算不錯。”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留疤呢。”
說話時,陸允溪有意掃了一眼等在電梯前側耳的員工,嘴角微揚,垂了垂眼,佯作哀慼的神色:“你也是的,怎麼就跟着人走,當時都那麼晚了,你被綁架了一夜,我聽說你被送到醫院去的時候整個人都脫水了,他們沒少折磨你吧。”
話一落音,人羣裡一陣細微的騷動。
童熙眼角餘光輕瞥到刻意往這邊側步的員工,心頭一頓,立時明白了陸允溪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