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方當鋪的時,葉九卿他們已經回來,得知城東後山出了事,一宿都在房間等我們回去,推開門進去的時候才發現張平和蔡全早就溜的沒影,見我回去問起後山古墓的始末,聽到我把那年輕人留在墓中還在山頭點了火,葉九卿站起身揹着雙手在房間來回走了好幾圈,停在我面前眉頭一皺,嘴裡咕噥出兩字。
不成!
累了一晚我四仰八叉倒在葉九卿的座位上,端起他的茶喝了一口,不以爲然的說:“有什麼不成的,都跑到你頭上刨墓了,不教訓教訓,事傳出去丟的可是你的面。”
葉九卿還是搖頭,他意思是說,聽我的講述那年輕人如果真是第一次下墓的愣頭青,雖說亂了規矩可不知者無罪,就這麼把人留在墓裡被人抓了還好說,萬一山頭火滅了還沒人注意,那小子多半會被困死在墓裡。
這要傳出去就不是丟面的事,無緣無故就滅了行當裡的人有違道義,這可會髒了他名號。
樹老根多,人老心多,葉九卿是真的老了,早些年他哪兒會有這樣的想法,埋個人算啥,他自己親手埋的恐怕也不是一兩個了,這十多年光景養尊處優的日子,讓他當初那身結實身板軟成腰間的贅肉,連同一起軟的還有他的心。
“不成。”葉九卿撓了撓頭,走到我面前端起茶杯發現已經被我喝光,心浮氣躁的回頭看了將軍一眼。“這事不成,你帶些人去把那耗子給拉上了,先帶到這裡問清楚再說。”
“這事恐怕咱們現在已經不能插手了。”旁邊的封承連忙阻止。“那可是葉哥的宅子,如今墓給刨了,而且小爺又在山頭點了火,要是咱們的人出現被人瞅見,這可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事(屎)也是事(屎)。”
“師爺說的對,又不是沒給耗子留繩子,何況這半夜三更,那麼大的火怎麼也會有人看見。”我從葉九卿手中拿過茶杯,一邊倒茶一邊說。“這節骨眼上,去那還不是往槍口上撞,何況我就是想教訓教訓他,真沒打算把他怎麼樣,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事我看小爺處理的挺合適,葉哥你就別爲一個耗子操心。”將軍點點頭大大咧咧的說。“就算那小子是愣頭青,這都刨到咱頭上總不能一點教訓都不給,是我連繩子都不留。”
“咋地?你還想把人弄死在裡面?”葉九卿瞪了將軍一眼,封承和將軍都知道葉九卿脾氣,一時半會也不敢說話,葉九卿又來回走了幾圈,摸了摸頭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重大的決定,轉頭對我說。“事情是你挑出來的,明兒你去見冤家,想辦法把城東古墓被刨的事告訴冤家,反正她惦記這地也不是一兩天了,就讓那小子在墓裡凍一晚當是教訓,冤家知道古墓被刨了一定會馬上去,那二愣子也不至於死在裡面。”
我一聽去葉九卿這話立馬站起身,雖說我是四方當鋪簽了斷當的人,按理說命都是葉九卿的,他說什麼我都會去做,可唯獨見冤家這事沒得商量。
“誰愛去找誰去,這事別算到我頭上。”
我說完就往屋外逃,剛出門迎面撞上推門進來的趙閻,哐噹一聲,從年輕人手裡帶回來的漆木匣子掉在地上,一直還忘了這匣子,趙閻被我撞的差點沒站穩,罵罵咧咧說我趕着去投胎,話說到一半就停住,從地上拾起那匣子看了半天,眉頭一皺問我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站在門口把匣子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趙閻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鏡,招呼我把門關上回去,我極不情願的跟在趙閻身後,他把漆木匣子拿到葉九卿面前,將軍和封承都圍上來,葉九卿端詳了那匣子一會表情也有些凝重,擡頭看我一眼一本正經的問。
“這匣子是從那古墓裡刨出來的?”
我點點頭,葉九卿和趙閻對視一眼,葉九卿面色詫異邊搖頭邊說:“不對。”
“什麼不對?”我好奇的問。
趙閻在旁邊說,城東宅子後山的古墓是戰國時期的,而這漆木匣子的工藝和紋飾卻是西漢,而且最離奇的是,匣子的封口用的火漆,就是我之前一直沒看明白的淡銀色東西,絕對不該是戰國時候該有的東西。
“這火漆是什麼?”將軍湊過頭看了看問。
“這叫蘭金,元封元年,浮忻國貢蘭金之泥,謂此金出湯泉,狀混混若泥,冶煉後其色變白,有光如銀,稱之爲銀燭。常以此泥封諸函匣及諸宮門,鬼魅不敢幹。”封承見多識廣很快認出來。“當漢世,上將出徵或使絕國者,多用此泥爲璽封,武帝以後,此泥乃絕。”
“蘭金從元封元年到絕跡,在歷史上只存在了短短的五十年不到的時間,一個戰國時期的古墓裡面怎麼會有西漢的東西?”趙閻一臉遲疑的喃喃自語。
葉九卿擡頭又看了我一眼,我愣了一下:“看我幹嘛,真是從那古墓裡出來的物件,那二愣子裝瘋賣傻就是衝着這東西來的,我身上的本事可都是你們四個人教的,再沒眼力勁,是戰國墓還是西漢墓我還是分得清。”
葉九卿收回目光,估計他自己也清楚,那古墓在後山都這麼久,從格局和下葬的特點,稍微有點經驗的都能看出是戰國墓,葉九卿接過匣子看了上面蘭金片刻,在燈下認真的端詳,當看到匣子的底部,我看見葉九卿臉色突然目瞪口呆一怔,猛然擡頭問我:“這東西還有誰瞧見過?”
“就……就我一個。”好久沒看見葉九卿這樣慌亂的神情,第一次還是十五年前他看見我項鍊的時候。
其他三人看葉九卿這反應都有些茫然,圍過去站到葉九卿旁邊的那刻,好像那匣子底部有邪法,所有人都呆滯震驚的愣在原地。
我看見他們這樣的反應都有些好奇,偏過頭去想看看那匣子下面到底是什麼,燈光下我看見匣子的底部也是蘭金的火漆,只不過在蘭金上面有一條栩栩如生的盤龍。
那盤龍與衆不同,在龍身的金鱗上,是一雙招展的雙翅。
我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旁邊的四個人還是呆滯的站立,我來回在他們臉上打量:“什麼來頭,能讓你們反應這麼大?”
葉九卿只看了將軍一眼,他立刻警覺的推開門四處打量,已經很久沒看見他如此敏捷的動作,關上門對葉九卿點點頭,看架勢搞得我都有些緊張。
將軍一直留在門口估計是擔心隔牆有耳,葉九卿把漆木匣子放在桌上,燈下那盤龍活靈活現,好半天我才聽見葉九卿刻意壓低的聲音。
“盜墓行當裡一直流傳一個傳說,有一艘碩大無比而且金碧輝煌的九龍畫舫,畫舫上裝滿價值連城富可敵國的寶藏,多少人窮盡一生都在探索和找尋這艘九龍畫舫的下落,可從來沒有任何人找到過,甚至……都沒有誰真正見過這艘九龍畫舫。”
“我也一直認爲九龍畫舫僅僅是一個傳聞,據說這艘寶船中間有一個龍紋的圖案,因爲盤龍身上有展開的雙翅,所以稱爲羽龍。”封承深吸一口接過葉九卿的話。“真是萬萬沒想到,這個傳聞竟然是真的!”
聽到這裡我多少有些明白,讓他們如此震驚的其實是一條帶翅膀龍紋的寶船,我鬆了一口氣心裡多少有些失望,面前這四人好歹也都是見過世面的,不就一條寶船瞧把他們激動成啥樣了。
“既然沒人見過多半是擱淺沉沒了,海里還是河裡?”我不以爲然的問。
對面三人幾乎同時對我搖頭。
“難道沒有沉沒?”我有些不明白如果沒沉沒的寶船,怎麼會沒有人找到,何況我跟了他們十多年,從來沒從他們口中聽到過什麼九龍畫舫的寶藏。
“九龍畫舫不是在江海之中。”封承說。
“那……那在什麼地方?”我一愣不解的問。
“這船還有一個名字,叫月宮九龍舫,之所以一直沒有人找到,因爲……”葉九卿慢慢擡起手指了指頭頂,好半天才繼續說下去。“因爲這是一艘只有月圓之夜纔會出現,從夜空掠過的九龍船。”
“飛……”我現在也像他們剛纔那樣目瞪口呆一臉驚訝。“飛在夜空中的九龍寶船?!船……怎麼飛起來的?”
“九龍船,顧名思義就是有龍的船,那是一條裝滿富可敵國寶藏,由九條羽龍牽引飛翔的寶船,傳聞中月宮九龍舫真正的寶藏並不是財富,如果登上九龍船你將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東西。”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一向暴躁的將軍此刻也變得冷靜。
我的嘴如今張的更大,努力讓自己能聽明白將軍的話,然後在腦海裡勾畫出他的描述。
一艘由九條有翅膀的龍牽引翱翔在夜空的寶船……
我雙手用力揉了揉額頭,無力的苦笑,來回打量站在我前後的四人,一邊搖頭一邊嘆氣笑着說:“你們四個人加起來好歹也是兩百多歲的人了,再大的場面也都見識過,被九條龍拉着在天上飛的船……這樣荒誕的傳聞,虧你們這些行當裡有頭有臉的人居然會相信……”
話我只說到一半就再也笑不出來,房間裡四個人一直用同一種嚴肅的表情看着我,認識他們十多年,被他們掐過臉,彈過牛牛甚至打罵過,但他們從來不會和我開玩笑。
而且現在我很確定,他們絕對不是在和我說笑。